那人来的时候天刚亮,净明一大早开了灵枢馆的门,就看见这人站在了门口。
一身黑色布衣,明明是晴天却戴着一顶斗笠,露出斗笠下满是青色胡茬的半张脸。
脸色蜡黄,这么凉爽的天气,也流着黄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曲曲折折地往下淌。
是个看起来瘦得皮包骨一样的男人。
他微微抬起一点头,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眼尾细长,满是阴霾。
“赵神医在么,我要看病。”
他艰涩沙哑地开口,声音粗粝得像是用砂纸打磨一块红砖,入耳难听得让净明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
但是开门做生意,哪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灵枢馆还是救死扶伤的医馆,净明把人小心地让进医馆来,带进了候诊室,让他坐下稍等,又给他端了一杯热水。
男人倒是也安静,只摘了斗笠,捧着水杯在角落里坐着。
净明师从赵神医,自然也学得一手医术,只不过他年纪小,又贪玩躲懒,所以学艺不精,到现在赵神医也不让他给人诊脉看病,偶尔手痒,也只能靠接待病人这会儿功夫练练望闻问切啥的。
这会儿他就趁着自己师兄没出来的功夫,在旁边假装收拾屋子,实则暗搓搓地观望这个奇怪的男人。
面色蜡黄就算了,这男人的身体呈现出的是不正常的消瘦,好像这具身体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肌肉也非常羸弱,如果说是肝病或者脾胃疾病,那么定然是饮食失常,倒也还算简单,可这两种病并不会让眼睛充血……
他一面在心里把男人的症状和平时背诵的各种病例对号入座,一面在心里暗暗吃惊:照着这男人的病症,身上怕不是得同时存在七八种极难治愈的病,用“病入膏肓”来形容都绝不过分。
这还看什么病呢,直接看棺材比较靠谱吧?
净明心里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眼睛忍不住地在男人身上乱瞟,男人垂着眼皮喝茶,倒也似乎没有发现。
过了一会儿,净明的师兄净惠就来了,见了那男人,也是面色微变,寒暄了几句,就赶紧上去搭脉。
师兄既然来了,净明就不能在屋里晃荡了,只好退出去,但是也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一次学习的机会,左思右想,见四下无人注意,干脆蹑手蹑脚地踩着石头攀到后窗户上,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就见净惠眉头紧皱,仔细给那男人望闻问切之后,才一脸疑惑地道:“你这情况,怕是持续很长时间了,怎么早没来看?”
那男人咧嘴叹一口气,才道;“我本来以为只是小病,找我家附近的赤脚大夫开了点药,结果吃了半个月,反而还严重了,这才听了别人的劝,上贵宝号来看看。”
随即话音一转,皱眉问道:“敢问您一句,我这到底是啥病啊?”
这话一出,净惠的脸色就有点勉强,强笑两声道:“照你这脉象来看,实在是脉象沉浮,虚实不真,走如滚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我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脉象,实在不像是个活人该有的。”
那男人脸上顿时浮起一重怒意来,一拍桌子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却已经是个死人了么?你这庸医!”
指着净惠的鼻子骂了几句,他转身就要走,可净惠哪能放他就这么走了,当即拉着他要他把诊金结清。
男人一听咒自己死还要他给钱,更是大怒,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回头就要破口大骂,可张了张嘴,还不等吐出字来,整个人却猛地抽了一口气,往后一仰,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把旁边的凳子都砸翻了。
净惠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去搭脉搏,三根手指往男人手腕上一按,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立刻扯着嗓子喊人。
“快来人啊!快!”
窗外的净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吓得身子一软,整个人从窗户上摔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天啊,死人了……
师兄治死人了!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乱成一团。
……
……
净明说完,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哭丧着脸道:“那人就这么突然死了,可我后来回想过那男人的面色,我觉得师兄说得没错,那男人的脸分明是一脸死气,根本不是活人气息。”
“死人又咋会自己跑来给自己治病呢?我看你们灵枢馆啊,就是把人家给气死了。”胖丫瞟了他一眼,一脸不信。
我注意到高老道在净明讲到那男人的症状时就面沉如水,现在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却始终没有说话,不由得好奇问道:“难道还真能有人死了还去看病?”
见我问起,高老道才叹一口气,道:“人身上有三魂七魄,哪怕肉身生机已经绝灭,只要魂魄未散,此人便算不得是死了,相反的,如果魂魄已经散了,那么哪怕人还能走能说话,实际上也是死了,再也没救了。”
“这人是魂魄已经散了?虽然自己跑来看病,可实际上却已经死了?净惠拉着他要钱,他急怒攻心,魂魄动荡,最后一点都散尽了,所以才倒地死了?”贾山试探性地推断道。
高老道却是摇头,目光落在净明身上,“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灵枢馆也不会这么被动了吧?”
净明点点头,怯怯地道:“当时他确实并没有真正的死,净惠喊了别的师兄弟来,把他抬进病房去,师父就来了,一号脉,也是跟师叔的说法一样,这人早就死了,只是不知道为啥竟然还能维持这么久的行动,眼下也只能先用固魂安本的汤药来试着吊着他的这一口气,另一边就喊了别的师兄弟出去找他的家人。”
“可这师兄弟还没等出门,这男人的老婆就带了一群人找上门了,一见那男人的样子,顿时哭天抢地地说我们灵枢馆草菅人命,师父无法,只能详细说明了一切,可那女人却不依不饶,非要我们治好她男人,还定了三日辨药,说是要我们给个说法。”
净明满面忧愁,捂着脸道:“然后她就真的报了警,把我们店封了,还禁止我们外出,说是男人如果不能活过来,就要我们都进监狱。”
我也不禁皱眉,“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让这个男人醒过来?”
“男人当然是醒不过来的了,恐怕那女的也是借题发挥,她给你们这包药的时候都说啥了?”高老道皱眉问净明。
净明一怔,踌躇半晌,才道:
“她说,这是她男人天天都喝的药,是……是从我们灵枢馆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