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化尽，李棠解除圣魂域，他的身影随即翩然而落。
至于达罗夫，他周身被飞剑洞穿，万芒簇心。
飞剑化为血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达罗夫自己的鲜血，正从伤口内涌出, 宛如千疮百孔的漏水袋子。
此刻读不出达罗夫的表情，更看不清他的眼神。
因为面对数以万计的飞剑，他的头部同样未能幸免于难，整张脸四分五裂且血肉模糊。
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有一息尚存，更准确说是在苟延残喘。
达罗夫就如之前被他献祭的红衣使徒们，他的身体不断枯萎, 而另外半边被邪刃息肉占据的身体, 此刻也濒临崩溃。
在远处观望的烈怒夫看到这一幕, 内心百感交集。
他不清楚眼前这位“棠公子”用了什么手段，他只看到了一条奔腾浩渺的血河，随后二人便失去了踪影。
再次出现之时，棠公子安然无恙，达罗夫却被万剑戮心。
挥斥着三百道邪刃的达罗夫，最后落得万剑杀身的下场，真是讽刺啊……
烈怒夫站起身，不顾十六的阻拦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李棠微微回过头，随后他驱散了附骨铠。
烈怒夫双眸一凝，原来此人真是一位翩翩公子。
“临渊王族，李棠。”
李棠自报家门。
烈怒夫闻言躬身致意，但紧接着却靠近那奄奄一息的达罗夫。
李棠站在一旁观望，体内的轮回之宫似乎嗅到了新的记忆，它蠢蠢欲动越发迫不及待。
烈怒夫看着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他的目光满是悲哀。
他不会怜悯背叛者，但他也想知道其为何而背叛。
达罗夫的种种表现，可以说他的背叛已经是板上钉钉, 但处处透着一种古怪，还有一种无可奈何。
说是为了妻儿，但顶着这样的身躯归去，只怕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家人。
如此孤注一掷，仿佛在求一个竭尽全力、心安理得。
“安息吧，老伙计。”
烈怒夫用西域语说道。
客死异国的思乡者，最后伴随故乡亲切的方言而长眠，也算是一种落叶归根吧。
愿日月之灵能指引你，哪怕只是魂归故里。
达罗夫渐渐不再动弹，突然他回光返照一般，最后从破碎的衣裳内挖出一物，无力地将其推向烈怒夫。
“啊……吁——”
最后一声悲呼戛然而止，达罗夫彻底断绝了气息。
李棠闭上眼，轮回之宫汲取着他的记忆。
烈怒夫拾起此物，擦去其上的血污，将其铺展开，赫然是一封家书。
沙月国的文字，许久未见……
他仔细阅览，字里行间满是对妻儿的思念与嘱托，以及深深的不甘。
“身为王臣而死, 亦可视为归去，如今却要背弃王恩，吾欲死而不足惜。”
家书中如此写道。
结尾处，达罗夫的笔墨顿了又顿。
他最后落笔道：“吾若不归，自有人归来。莫寻觅，吾之去处，海市蜃楼。吾辈未竟之愿，寄托于光，恳求神明再佑沙月。”
烈怒夫折好家书，将其塞入怀中。
原来达罗夫没有背叛任何人，但他背叛了他自己。
所以自愿堕为邪魔外道，从此枉为人伦。
另一边，李棠也将达罗夫的记忆消化完毕。
他重点截取了《血肉祭剑》的完整内容，不过这门满是禁忌且副作用极大的秘法，他自然是不打算修炼。
只是截取作为研究的范本，也许某天能派上用场。
至于达罗夫的人生经历，他的种种行径与落幕。
李棠只觉得他该死，并且死得其所。
他与烈怒夫，两人只能活一，若结局是他活着，他反而会痛不欲生。
其中道理，无需多言，人世多苟且。
不过话又说回来，烈怒夫又该如何处置呢？
虽说他并非西域匪寇作恶的罪魁祸首，但他毕竟是名义上的首领。
诸多恶行，他都报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他不参与烧杀抢掠，甚至还会口头上遏制匪寇们失控的行为。
但充其量也只是口头上，他是彻头彻尾的不作为者。
烈怒夫不能被打为十恶不赦之徒，但他也绝非什么善辈。
通过达罗夫的记忆，李棠也知晓了烈日之徽的存在。
神选之子……有趣。
关乎这个世界的神明，天人都难以与之比肩的亘古存在，李棠一直对祂们抱有极大兴趣。
神明掌握着至高无上的力量，那祂们能否解释自己体内的轮回之宫？
祂们是否告诉自己——我，李棠，究竟是什么存在？
想要了解这份力量，甚至将其占为己有，方法很简单，只需要这时……
然而四周传来策马奔腾的声音。
李棠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他望向远处，相隔还有数里，但他能够看清。
旌旗上挂着“蓬莱”两个大字，居然是蓬莱大营的正规军，他们为何来此？
烈怒夫此时也感知到了地面的震颤，他与李棠面面相觑。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李棠人马，结果李棠也是一脸诧异。
大军立刻包围了乞丐镇，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十六被吓得躲在烈怒夫身后。
李棠亮出貔貅令牌，他身为城卫防御使自然有权在蓬莱大营面前说上几句话。
为首的将领跳下马，他看见李棠的令牌，于是行了一礼。
“你们为何而来？”
李棠先发制人。
“末将听闻有人拦路截杀巡逻队，此等猖獗之事断不可容忍，特来此围剿，以正纲纪。”
将领如实汇报。
随后他看向周围，横七竖八倒着无数红衣使徒，并且死相颇为凄惨，再看向半人半魔的达罗夫，呼吸顿时一滞。
“请问是防御使大人出手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棠摇了摇头，指向达罗夫的尸首，回道：“我只收拾了大的，至于那些喽啰，想必是这位出手。”
他推了推身旁的烈怒夫。
然而将领看着烈怒夫的西域人样貌，目光颇为不善。
“末将听闻袭杀我部巡逻队的正是西域鬼子，此人莫不是故意杀死党羽，企图戴罪立功？”
将领猜测道。
就在这时，大军内走出来一位方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长须飘逸，捧着一把拂尘。
“呜呼哀哉，尸横遍野，可问‘明月几时有’？”
他高声唱道。
李棠一听，顿时一激灵，此乃大世子李辰罡提过的，隶属临渊王族的情报密使才有的接头暗号。
“明月照高楼。”
李棠回道。
方士闻言会心一笑，随后悠悠道：“防御使大人且把此人交给我等，是非黑白，自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