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了?”小张氏有些六神无主,举步就想往外走,“康哥儿在哭?我去瞧瞧。”
“快,我们一起去瞧瞧。”刘玉真神情严肃,打头走了出去推开隔壁关紧的门,一进了门里头的声音就更大了,其中康哥儿还哇哇大哭,被陈长桐和菊香拦着抱在怀里。
他嘴里喊着灯,伸手想要去打另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黑瘦男孩,不过距离远,没打着,这也让他哭得更伤心了。
女孩子们和其他几个胆小的远远避开,躲在桂枝春杏等大丫鬟后头,脸色发白都有几分后怕。
刘玉真记得这着粗布蓝衣的黑瘦孩子叫做泽河,小名叫‘粪球’的,和另一个小名‘狗蛋’的泽山是双胞胎兄弟,这两孩子的小名之前让她吃了一惊,所以刚才见到人的时候不免多看了两眼,印象深刻。
“这是怎么了?”小张氏蹲下身子抱住康哥儿,“快和伯娘说说怎么了?伯娘给你做主,啊?”
不是最大但是是最稳重的陈长桐面有愧色,低着头道:“都怪我,没有看好叔叔们,刚刚正看着灯,好看得很叔叔们都想多看一会儿,多凑近一些,谁知竟吵了起来,粪球打了一把那灯,就,就掉地上烧着了!”
说着说着他也哽咽了,摸着泪道:“我,我,都怪我!”
“天!烧着了!”小张氏惊呼,“那么好的灯,居然烧着了!”
刘玉真也很是惊讶,但她不关心那灯就怕这群孩子出了事,忙问道:“火可灭了?可有伤着人?桂枝?桂枝?快去取了我那玉容膏来!”
桂枝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到底年长些反应也快,第一时间指挥护住了孩子们,还让菊香把康哥拦着不让他去打那推倒了灯的孩子。这会儿见刘玉真来了,忙回道。
“姑娘,那灯倒在地上着了起来,春杏赶紧端了壶茶泼熄了,没伤着人,就是那灯是不能用了,所以康哥儿才哭得厉害。”
“那就好。”刘玉真松了口气,灯烧没了不要紧,再做就是了,只要孩子们没事就行,不然可是一桩麻烦。
许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康哥儿在小张氏怀里哭得越发伤心,嘴里不住地喊着,“灯,我的灯……”
“康哥儿乖,”刘玉真蹲下身子,将他抱了起来拍拍背脊,安慰道:“灯没了咱们再做,再做一盏,做两盏好不好?”
康哥儿一听,略止住了眼泪,断断续续地问道:“做两盏?灯?转,转?”
“对,做两盏会转的灯给康哥儿,”刘玉真用帕子给他擦拭着眼泪,柔声安慰道:“快别哭了,这就让人砍竹子去!”
康哥儿顿时就不哭了,咧开嘴笑:“灯!要做两盏灯!快,我们快去!”真是小娃娃,这么一会儿就破涕为笑了,还闹着要去砍竹子。
刘玉真转头看向其他孩子,柔声道:“真是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我让人砍些竹来,下午就一起做灯吧。我教你们做走马灯,学不会的也不打紧,我作为长辈还没给见面礼呢,便送你们一人一盏灯。”
刚刚见识过走马灯的孩子们都欢呼起来,陈长桐也笑着,又礼貌地给她作揖,“谢谢十五叔祖母!”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孩子们也喊出了参差不齐的“谢谢婶婶”“谢谢伯娘”之类的话语。
刚刚的担忧害怕和剑拔弩张顿时就缓和了,小孩子们也忘记了害怕,纷纷讨论起要做的灯笼来。
心大的说要做三盏、五盏,孝顺的说要带回家去给爹娘,还有的毫不关心,舔着手指头问能不能再吃一块糕。
这当然是可以的,刘玉真让人送来新的糕点,然后让桂枝去找了钱家的来。
钱家的许是被段嬷嬷暗示了厨房的差事,进来就笑容满面的,还要给她磕头,口中喊着:“给三奶奶请安!”
刘玉真忙笑道:“钱妈妈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桂枝你去扶一扶钱妈妈。”
钱家的不等人扶就麻溜地起了,讨好地笑道:“不用扶,不用扶,这就起,这就起。”
刘玉真道:“钱妈妈,今日喊了你来,是我想着给孩子们做几盏灯笼,家里可有现成的竹子?若是没有你去喊你当家的现砍两棵竹来,对了这家里是有种竹的吧?”
“种了种了!”钱家的笑道:“这农忙时要用箩筐,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后山种了竹呢,不但后山种了,家里的六十亩山地上也种了,月初那会我当家的才去砍了几棵,老太爷编的箩筐又密又好!”
“那就好,”刘玉真点头:“你便去和你当家的说一声,砍上两棵再把那竹片成竹篾,桂枝,取了那走马灯给钱妈妈瞧一瞧,那般大小的竹篾就成。”
“哎哎,”钱妈妈瞪大了眼睛看着桂枝拿过来的走马灯,感叹道:“天爷啊,康哥儿说它还会转呢,大伙儿听得都好奇得不行,如今可是见着了,只是,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了?”
桂枝笑道:“刚不小心摔地上蜡烛一歪可不就点着了,好在这骨架子还在,妈妈瞧仔细些,这玩意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待会姑娘就领着孩子们做呢。”
“好,好,”钱妈妈又左右瞧了瞧,道:“多谢桂枝姑娘,我这就去让我当家的砍两棵竹,家里的竹子多着呢!几辈子都用不完。”
“家里有山林?”刘玉真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问道。
“有呢,整六十亩!”钱妈妈回道:“就在那后山再往后,要走半个多时辰的路,咱们这多山,所以啊家家户户都分了些,家里的和族中另几户人家都分了几十亩,和着就是一整座了。”
“不过那里远,日常砍柴都不去呢,就春日里去捡些蘑菇和木耳之类的干货,晒着能吃一年,三爷很是喜欢。”
“哦。”刘玉真缓慢点头,又问:“我先前听三爷说家中有薄田百亩,这个百亩里头可是含了这六十亩山地?”
钱妈妈爽快地回了,“是呢!听老太爷说,家□□有百亩地,十亩水田,二十亩良田,十亩旱地再加上这六十亩山地,整整一百亩!”
“如今那十亩水田上头种稻下头养鱼,每年能得好些银钱呢。听老太爷说都是三爷的主意,如今族中、村里好些人家也养了,就等着今年的收成起新屋子娶儿媳妇呢!”
薄田百亩,刘玉真回想起去年某人向她求亲的时候说的话,可还真是“薄”啊,里头有六十亩不能种稻谷的山地。若不是后面他考中了秀才又养起了这稻田鱼,恐怕这几兄弟连媳妇都难娶吧?
刘玉真轻呵了一声作为评价,还好她就不是冲着家产来的,不然得告他一个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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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灯笼这个事情不但把陈世文引来了,连老太爷也引过来了,他老人家乐呵呵的在院子里削着竹篾,“这竹篾啊,还是我削的最好,钱林就不是干这活的料!”
“老太爷说得是。”钱林讨好的笑着,按着刘玉真的吩咐把削好的竹篾分成长短不一的一段段。
“曾祖父,快点,快点!”在旁边等着的宇哥儿不住催促道,他年纪小不知道曾祖父做得好不好,他想只要快,再快,最快。
“曾祖父……”慧姐儿仰着红扑扑的脸,也在一旁喊着,这削竹篾的活可不能让小孩子干,担心伤了手,他们只能抱着削好的过去给几个会做着灯的丫鬟捆扎,于是都眼巴巴地围在两人身边,一个劲地喊快些、快些。
“好好好,都有,都有。”老太爷又取了一根竹子,先是砍成一段段,然后竖起对着切口砍了几刀,再把几根棍子交叉镶嵌在刀口上,喊一声躲开些,用刀背噼里啪啦一阵砸,一长断竹子就这么破开了,四散着倒在地上。
“哇……”小孩捧场地惊呼,逗得老太爷哈哈大笑。
陈世文笑望着院子,自祖母去后,他很久没见祖父这般开心了,手里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下来。
“爹爹,爹爹!”康哥儿拍拍他,不满地喊道:“快画!我要大马!还要大将军!”
今天也只是一个绘画工具的陈世文只好回神,蘸了墨汁回道:“别急,别急,很快就好。”
走马灯除了那些竹篾、棍子外最要紧的是里头骑着马的大将军,这蜡烛一点,灯一转这里头的几个“大将军”便前后追逐,所以这“骑马大将军”是顶顶要紧的。
陪嫁的几个人里头除了刘玉真外,桂枝和春杏跟着她久了也学会了一些画艺,但陈世文一回来,在他的举人名头影响下那些男孩儿们就都聚集在他身边了。女孩子们也想去,但不太敢,于是便还是由刘玉真画着。
她这回画得很快,调得浓淡不同的墨汁勾画、填充着人物、马匹,再用艳红的朱砂画出红缨枪,红马鞍,瞧着就很像模像样了。
不一会儿就画完了一个,让春杏领着她们贴到小棍上,再蒙上挖了孔洞的白纸,在白纸上简单勾勒几笔山水。这样一转起来,孩子透过那白布能看到骑马将军们策马奔腾,凑近了孔洞能看清将军们,很是有趣。
“哇——”
“真好看!”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我的马最大!”
“我要大将军!”
“……这两个都是我的!”
……
这灯一做就是一下午,等全部做完这些会转的走马灯又做了几盏日常提着的灯笼供家常使,这都要到吃晚膳的时辰了,孩子们提着灯笼高高兴兴地奔跑着回家。
屋里,陈世文揉着手腕问她,“怎么突然做起灯笼来了?”
刘玉真把中午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从书房回来了?”这人为了备考进士,自成亲后整天待在书房,也就晚间有点空闲,白日很少回房的。
当然是被一屋子小娃娃吵的,不过陈世文担心她内疚没有提及,于是回道:“回来换件衣裳,刚在书房撒了一盏茶。”
“那你这是还没换?”这穿的还是早上的衣裳呢,刘玉真站了起来,“怎么不换呢?柜子里好些呢,我去给你拿。”
“不必了,都已经干了。”陈世文拉住了她,“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坐着歇会儿。”
又取了几本书给她,解释道:“这是我给慧姐儿准备的开蒙书,她读完这些便可以念《女则》和《女训》了,长大一些再学《庆律》。”
刘玉真仔细看了一遍,这几本书空白处都写满了蝇头小字,看得出来是很用心的,不过她对慧姐儿的教育有不同意见,于是道:“这几本读完也就是这两年吧,我倒是觉得《女则》和《女训》不着急,学了诗书后面应该学些琴棋书画,陶冶性情。”
“待她定下了亲事再学《女则》和《女训》也不迟。”她真是这么觉得的,《女则》和《女训》只一味教女子贤良淑德、恭顺无欲,年纪太小是非不分学了这些就很容易真成了个“贤妇”。
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不如先学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再学这蕴含了世俗间法律、潜规则的《庆律》,如果可以她连男子的四书五经也想领着慧姐儿看一看,《女则》和《女训》这些待性情定下了再看也不迟。
陈世文愣住了,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小时候便是这般学的吗?”
并不是,她小时候能去族学听课是因为祖父坚持,但是年龄大些离开族学之后老太太就立马请了严厉的嬷嬷开始教她们如何做一个“贤良”的女子,那嬷嬷言论充满了腐臭味,如果不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恐怕就要被洗脑了,那是她少有的不愿意回想起的经历。
她强调,“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那便依你吧,”陈世文笑了,“若慧姐儿将来能如你一般聪慧明理,也是她的福气。”
刘玉真望着他,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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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嬷嬷耽搁了两日,终于领着牙婆和几个小丫鬟并两户人家回来了,刘玉真请了老太爷、公公婆婆并二婶来进行挑选,最终选了一个想要给自己攒些嫁妆的小丫鬟,一个三十多岁被夫家卖了的寡妇,一个带着年幼妹妹和六岁儿子的二十多岁男子。
两个丫鬟分别去伺候张氏和戚氏,那寡妇和石榴做家里头的粗活,男子则领着六岁儿子住前院,和钱林轮换着守田、守老屋,他儿子也机灵,做了个守门通报的活计。
钱家的被派去给顾厨娘打下手,如此,家里头就有近十个下人了。
忙完了这些事,刘玉真把段嬷嬷喊来问话:“二婶给的那些陪房,可还安分?”之前段嬷嬷送信来说有一户陪房出了点事,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但详细的并没说。
段嬷嬷一听便笑了,道:“姑娘此前真是料事如神,他们瞧着顾厨娘有了着落但没给他们安排差事这会儿的确是踹踹的呢,我去瞧的时候那张家的还塞给我二两银子,问姑娘您是怎么个章程,要来给您请安。”
“我便按照您教的说了,这实在不好办呢,若这会子安排了将来搬家的时候免不了拉下几个,且家里缺的都是粗使婆子,他们都是得力的哪能安排去喂猪喂鸡呢。都是您的陪房自己人可靠得很自然是要带在身边伺候的,如今便委屈他们先在那宅子里住下。”
“他们一听便都满意了,觉着您会和大姑娘一样新婚不到一月便闹着要搬到县里去呢,都说会在县城那等着姑娘。”
刘玉真呵呵笑;“那便让他们等着吧。”她是不准备搬到县城里面去的,因为只有这乡下才能躲开刘府那一大家子。
“是呢,”段嬷嬷附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姑娘您根本就没想到要搬到县城里去住,他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刘玉真叹道:“哎,若不是他们都是有二心的我也不想这么做,都是我的陪房呢,可若不处置了他们,日后我身边的内外管事、灶上的、针线房的甚至是挑帘子的小丫鬟都是二婶的人,那日子得苦成什么样。”
陪嫁的下人并不是全部都由大房母女决定的,一来她们大房人不太多总要留一些给大太太使唤,二来上至老太太下至府里的大管家都盯着,都想塞人进来,防不胜防。
段嬷嬷劝慰:“姑娘您莫忧心,不忠心的陪房留着作甚?打发了这些将来再挑些好的。”
“是啊。”刘玉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出阁前才和母亲商量了这个方案,借着陈家屋子小这个好处,把他们都安置在陪嫁的宅子里。一来宅子总得人看顾,二来也不好马上处置。
如今就看看他们中有没有能用的跳出来了,若都对二房忠心耿耿她也不会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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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灯之后没过几日,便到了大太太曾氏的寿辰,刘玉真非常的重视,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
“姑娘,这是依着家里往年送二太太的例列的单子。”桂枝递了两张单子过来。
刘玉真一看,一张很长,孝敬长辈的绸缎衣裳鞋袜自不必说,还有鸡鸭鱼肉点心酒水等,非常丰厚。另一张则短了些,衣裳鞋袜没有,只给了两匹料子还不是细棉布,鸡鸭各一只,鱼两条,点心四包,山货倒有许多。
不用问桂枝就知道一个是大姐姐的一个是后来陈家自己送的。
刘玉真放下了陈家那一张,问道:“婆婆可有说今年家里头是怎么个章程?”
“大太太说今年家里头还是和往年一样,只鱼多给六条,”桂枝强调:“家里头的每个媳妇都一样呢。”
这意思就是说张氏自己、戚氏、小张氏、吴氏几个送娘家的礼都是差不离的。
“嗯,”刘玉真表示听见了,然后问:“之前让秋叶和秋菊做的衣裳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便先拿来给我瞧瞧。”
“做好了,不但府里的做好了,家里头老太爷和大老爷、大太太的都做好了呢,”桂枝笑道:“做得又快又好!”
刘玉真也笑,“那便依着大姐姐的单子吧,衣裳鞋袜有了,点心让顾厨娘依着好意头的做上,再让庄子那边备,唔,把往年要送府里的那些都备上吧,都送来,到时候一半留着,一半送府里。”
“对了,还有那水牛奶,我记得上个月庄子上回禀说有一头母牛生了小崽?让他们把那剩下的牛奶烘干,送到家里来,今日二嫂说宇哥儿走路老是摔跤,送她点奶粉尝尝,孩子喝了晚上睡得好,身子骨也长得壮。”
“可要送鲜牛奶?”桂枝问道,“小时候姑娘您不爱吃奶娘的奶,都是喝的鲜牛奶呢,听嬷嬷说您太太那个庄子就是那会儿买的,那郭家的早起等着城门开送到府里来,送了好些年。”
“是啊,如今好久没喝过了,”刘玉真感叹,“不过这里远着呢,也不好天天送,让他们烘干了吧,平时送鸡鸭鱼肉过来的时候就带着。”
小时候刘玉真是天天喝水牛奶的,比其他姐妹都长得快,但后来母亲担心她长得太高又壮实,就不让喝了,毕竟现在大家女子是以柔弱为美的,若是太高太壮那亲事都不好说。
水牛奶虽然不喝了但是刘玉真还是记得这件事情的,今日听二嫂吴氏那边一说,便又想了起来。
小孩子缺钙,牛奶是最有效的补充方式了,即使不是缺钙多喝点牛奶也可以长得高些。村子里的人普遍都不高,她如今不过十五岁,还能再长,就这样也比小张氏和吴氏高一截。
等她真到了她们那个岁数,估计能高出一个头,而她的身高在刘家姐妹当中是不大明显的,这差别就很大了。意味着不是她刘玉真高,而是小张氏和吴氏矮。
所以从小就开始补充营养就很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