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来度俯身拱手,朗声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讲!”
“皇上,本朝地处偏隅,地瘠财乏,为激励各级官员尽心尽忠,朝廷所许俸禄比清廷平级官员高出许多,全国五千余名官员每年俸银支出高达近百万两白银,粮禄另计。
前方将士共计二十六万余名,每年需军饷四百余万两,军粮另计;如此算下来,这两项开支就高达五百万两白银。”
“另外制作火器,火药,军械,购买马匹,修建战船等军需,每年又需百万两。
仅此三项加起来,就是七百万两银子!”
吴世璠耐着性子听着,且看你这老油条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而我朝每年总计赋税征收仅五百二十万两,亏空约一百八十万两;这些亏空皆依赖于起兵前清廷历年拨给的镇藩银中填充,起兵五年,库银早已耗尽,如今是一副入不敷出的局面。
前方军饷长期处于欠发状态,部分官员俸银也时有拖欠,臣作为户部尚书,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整日寻思着如何开源节流,填缺补漏,前几日臣还和郭太师商议是否该精简机构,裁撤冗员,郭太师的意思是……”
“嗯,来尚书不愧是我朝干臣,这大周的财物钱粮统统都装在你的肚子里,朕深感欣慰。”
见他越说越繁杂,越说越啰嗦,吴世璠终于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此乃臣分内之事也!”来度面不改色的回道。
吴世璠微微一笑,道:“朕明白来尚书的意思,是说目前国家财力困难,不该设立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对么?”
“老臣不敢,只是觉得此议当缓行,待国家财力好转后再设不迟。
臣初步盘算过,此两项机构需新增官员七十余名,年支取俸银两万余两。”
“缓行和否定不就是一个味么,这国家财力怕是一日也好不起来的。”吴世璠心想,口中道:“来尚书多虑了,这两万俸银的出处朕已经想好了,就从朕的内帑中支取,粮禄由皇庄提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原本就是直属皇帝的两大监察机构,如今这样一操作,就将彻底沦为小皇帝的私臣。
包括郭壮图在内的所有臣子以后整日都会如芒刺背,如坐针毡,这才是最致命的。
原本是来力阻的,没想到小皇帝顺水推舟,让局面向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来度急了,连忙道:“皇上,官员俸禄由皇家提供,历朝历代无此先例,这不合规矩。”
吴世璠正色道:“大周即朕,朕即大周,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来尚书既然说国家财力如此艰难,连数十名科道官都养不起,朕甘愿自奉,难道还不行么?
来尚书,你可还有异议!”
一番话让来度无法反驳,迟疑半晌,悻悻然坐下。
吴世璠扫了一眼全殿,问:“来尚书已无异议,其他人呢?”
刑部尚书郭昌连忙站起来,“老臣有话讲!”
“但讲无妨!”
郭昌语气铿锵的道:“老臣以为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在前朝属言官范畴,能监督百官,稽查百司,纠察冤家错案,还官场民间之正气,然其弊也不小。
诸御史和各給事中整日以弹劾官员为主职,且无言过失实之责,以至于胆大妄为,心怀诡志,肆意攻讦朝中官员,混淆视听,扰乱朝纲,导致冤狱横行,远的不说,前朝之所以亡,很大程度是亡于言官!
正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覆。
如今我朝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正是该朝廷上下同心同德,齐心协力之时。因此,老臣对皇上的提议深感忧虑。
老臣斗胆请皇上三思而行。”
郭昌一口一个老臣的,确实是有这个资格,早在前朝天启六年,他就是浙江海宁县县令,降清后被遣往云南任丽江知府,吴三桂起兵后归附,若按伺候过的皇帝个数来算,他算是横跨三朝的六朝元老了。
这份资历,周清两朝中也找不出几个来。
“凡制度皆有利有弊,郭尚书这话不假!”
“但朕觉得错不在言官之制,而在于朝廷风气,而朝廷风气又在于天子圣明与否。同为前朝之制,为何既有洪武之治,永乐盛世,仁宣之治,弘治中兴,又有王振,刘瑾,魏忠贤,严世藩之流乱政呢。
郭尚书,你不会是觉得朕有昏君的潜质吧?”
“老臣不敢!”郭昌慌忙道。
“那朕会不会是一位圣明天子呢?”吴世璠又问。
“这,这个……”
“回答朕。”
“皇上生性聪慧,天资粹美,实乃我大周之幸也……”
在这种场合中,皇上这般问来,郭昌还能如何回答,只能这般回答。
吴世璠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郭尚书还有何虑呢,一大把年纪了,站着说话不容易,快快请坐吧,快。”
郭昌瞟了郭壮图一眼,尴尬的坐下。
吴世璠旗开得胜,连挫太师帮两员大将,面带微笑,颇为得意。
郭壮图脸色阴沉,用余光瞟了瞟剩下的曹申吉和钱点。
二人眉头紧紧皱,苦思对策。
小皇帝实在太厉害了,善于设语境圈套,然后抓住对方口辞中的漏洞,让对手自相矛盾,无话可说。
大殿里陷入了难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方光琛咳了两声,起身道:“皇上,既然各位大人都无异议,那这事就算定了,臣下去后立刻着手办理科道官人选事宜。”
“且慢!”这时,钱点站了起来。
“皇上,老臣以为先帝近逝,皇上孝期未满,朝制作如此大的变更,恐招天下人非议。”
“天下人非议什么?”吴世璠怒道。
老实讲,他最忌惮的就是有人用封建礼制,天下人非议那一套道德绑架来裹挟他,而钱点身为礼部尚书,偏偏就会从礼字上作文章了。
“天下人会说先帝非圣明之君,留下残局让皇上收拾;或者说皇上不够仁孝,妄动先帝遗业,诸如此类的,反正就是两头都有得说法。”
吴世璠怒道:“钱尚书,我且问你,先帝亡逝,清廷会不会停止进攻我朝?”
“这个……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当前是否当以外御强敌,内整吏治为主,似你这般抱残守缺,国家就要亡了,说那些没用的作甚。
钱尚书,我看你真是越老越迂腐了!
你以为天下人都如你这般食古不化吗!”
“这个……皇上,老臣的意思是,啊……”一通诘难下来,搞的钱点老脸通红,支支吾吾,不知所语。
钱点原本就属于那种资格老,但能力平庸之人,优点在于老实本分,更兼有点口吃,现场辩论原本不是他所长,不过是为了报郭壮图提携之恩,硬着头皮上的。
怎知,才一个回合,就抵挡不住了。
“坐吧,坐吧!”吴世璠不耐烦的挥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曹申吉。
曹申吉熬不住了,起身站起。
他是顺治十二年的进士,康熙十年任贵州巡抚,十二年冬吴军逼近贵阳,他事先得到消息,携家眷潜逃至王阳明悟道的那个阳明洞里,被抓回,遂降。
在所有从吴的臣子中,他是学历最高的两位之一,另外一位是四川巡抚罗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