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子爵的话音落地，嘈杂纷乱的伯台河畔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河水都停止了流动。

人们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动作，翘首望向河面上空那道漂浮着的身影，无比专注、无比虔诚，就如同谒见神明的信徒。

“我活了一百二十三年。”哈瓦纳女士的话语中隐约压抑着一丝怨愤。

“在漫长的岁月中，我拯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也亲历过无数人的死亡。”

“直到我唯一的儿子在我怀中停止呼吸，我才发现，我引以为傲的魔法在死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自那以后，我对我的灵魂起誓，我要找到消除世上一切苦难的方法，我要找到通往永恒之路。”

“我很幸运。”哈瓦纳女士的强调中略带着笑意，“我成功了。”

“今天，藉由圣泉之手，我要将我此生最伟大的发现馈赠给你们，你们将摆脱病痛、饥饿、衰老、贫穷，你们将得到救赎，抵达永恒！”

说完，哈瓦纳女士高举起权杖，顶端一枚紫黑色的奇异水晶放出光芒，在她身后，一口掩映在繁花绿树中的泉水忽隐忽现，淡金色的圣水在其中激荡回旋。

看见这幕场景，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极端的狂热中，着魔般朝河道中央奔去，任凭河水淹过自己的臂膀、脖颈、乃至口鼻。

周青阳仍旧保持着理性，怀着既期待又忧虑的复杂心情，将视线投向河畔。

他看见吉姆先生抱着木桶，在水中艰难前行，尽量争取着靠前的位置。

凭借身高和体型的优势，他很快就走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拔掉塞子，无比专注地盯着天空中那道忽隐忽现的圣泉虚影，只待圣水奔涌而出。

显然，吉姆先生寻找圣泉的目的并不单纯，除开替玛莉治病外，还想着拓展酒庄的业务。

“保罗哥哥，你看，爸爸在那！”

玛莉也看见了吉姆先生的身影，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接着，玛莉眨了一下眼睛。

闭眼之前，她看见神圣的虚影，虔诚的民众，波光粼粼的大河。

睁眼之后，她看见呕出黑水的泉眼，惊恐逃逸的人群，汹涌的急流。

她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这番变化的缘由以及意义。

但，当她看见吉姆先生在黑水的冲刷下，迅速衰老、腐朽，转瞬间变成一具干尸时，她本能地生出了一股无从遏制的恐惧与悲恸。

“爸……爸？”

周青阳的神情也不复平静，双眼死死盯着那口不断向外逸散着高浓度暗元素的“圣泉”，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卧槽！”

在这圣泉由非物质位面映射到物质位面的瞬间，大量暴烈失序的暗元素伴着“圣水”涌出，让整个伯台河畔都陷入了暗元素失控的状态。

在浓度较低的情况下，暗元素失控只会令人感到心情不畅或是身体不适，危害不大。

在浓度一般的情况下，暗元素失控会令死者复苏，也就是俗称的“诈尸”。

然而现如今，最靠近圣泉的那一批民众在暗元素潮汐的冲击下，一瞬间便完成了由活人到干尸的转变，中心地带的元素浓度可想而知。

周青阳来不及细想传说中号称能治愈一切疾病的圣泉，为何会变成积蓄着大量失序暗元素的死亡之泉，他脑中惟有一个想法。

逃！

他收敛心神，集中精力，在灵魂空间中构筑飞行术的法术构型，同时还沟通着术位结点，试图从魔网中调取魔力。

然而……

他惊骇地发现，附近的暗元素浓度过高，风元素被排斥得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支持飞行术的施放。

“玛莉，我们走！”

周青阳猛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到玛莉身边将其拦腰抱起，朝山坡下跑去。

奔跑途中，他一边耗费精神力维系着飞行术的法术构型，一边积极与术位结点沟通，只待风元素浓度稍微回升那么一丢丢，他就能振翅而飞，逃出生天。

然而，双腿奔跑的速度，怎比得过山呼海啸而来的暗元素洪流。

周青阳听着身后接连响起的惨叫声，感受着迫在眉睫的死亡气息，忽地想起一件事。

除开风属性的术位结点外，他还有一个暗属性结点。

在暴风中心，他感到突然间的清晰与明净。

“虽然我不会暗系魔法，但引导魔力灌注到灵魂空间的过程其实不需要法术容器的参与，或是说，将整个灵魂空间视作一个大型法术容器。”

“只要我消耗暗元素的速度足够快，就会在附近形成一个低压区……或许就能抵挡侵蚀，让我和玛莉活下来。”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周青阳的想法就像一个被困在水牢里的人，妄图用嘴堵住出水口，借此争取时间逃生。

但这是他情急之下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策。

他别无选择。

周青阳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如同受惊小鹿一般瑟缩着的玛莉，咬了咬牙。

“来吧！”

轰！

在打开术位结点的刹那，他的灵魂深处响起一阵轰鸣，如同水库开闸泄洪一般，大量暴烈的、充满破坏欲的暗元素涌入了灵魂空间之中，横冲直撞、肆意破坏。

痛，太痛。

周青阳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吹胀的气球，随时可能会撕裂、炸开，神智也陷入了混沌，只剩下最后一丁点本能与执著，驱使着双腿不断朝前迈进。

纵观整个伯台河畔，他带来的影响很小很小，被吸收的暗元素不足圣泉中涌出的十万分之一，完全可以忽略。

但对玛莉和他自己来说，这份努力却格外重要，让他们身边的暗元素维持在了一个较低的水平线上，不至于当场变成干尸。

身处苦难之中，受难法开始发挥作用，不断提升着周青阳的精神力，他的灵魂空间越发稳固，能承载的魔力越来越多。

不断前行，他也渐渐远离了死亡潮汐的中心，周遭的暗元素浓度逐渐下降。

此消彼长之下，他的神智逐渐恢复，最终，在意识回归躯体的刹那，一阵掌声响起。

啪啪啪。

“不错。”还伴随着一句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