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2-05-23 16:22      字数:3399

走进垂花门,太夫人房里的王嬷嬷迎面而来,行礼道:“太夫人请您去房里一趟。”

孟观潮便先去见母亲。

待他行礼落座之后,太夫人问道:“发作徐家的人了?”

孟观潮照实说了。

“说你什么好?”太夫人神色冷峻,“你就不能手段柔和一些?”

孟观潮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跳跃两下,“徐二这两日来的勤,在我跟前蹦跶的欢实,不过是知晓幼微好了,不再是徐家放在我这儿的一个摆设。”

“这是说的什么话?”

孟观潮牵了牵唇,“难听,却是实话。”

“可那到底是你岳父的二弟,你还能两张面孔对待他们不成?”

“有何不可?”孟观潮眼神一冷,磨了磨牙,狠劲儿就出来了,“把徐家长房摘出来,能有多难?为何要惯着他们撒野?我能救谁于水火之中,就能让谁尸骨无存。””

“……”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要出人命了。太夫人来了火气,“退下!”她疼爱极了儿子,却一向不是寻常慈母的做派。

孟观潮不动,低眉敛目地坐在那儿。

儿子的面容,与年少时某些时刻重合。他自幼如此,太过倔强,心里再憋闷,也不肯多做辩解。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文的武的招数都用尽了,禁足思过、动用家法,也没能将他的性情中过于鲜明的棱角磨掉。

母子两个僵持着。

“娘,”终究是孟观潮让步了,低声道,“我心里窝火,不是一日两日了。”

太夫人不动声色。

“但凡他们是真心实意地与您走动,但凡把幼微当个亲人,再怎么给我添堵,我都认。可他们没有。”孟观潮看住母亲,“有些事,您没提过,可我有耳闻。我在外头犯众怒的时候,几次三番的,帮着那杆子长舌妇用我行径揶揄您的,是不是徐二夫人?我们是不需计较,可那是人办的事儿?”

太夫人笑了,“说话恁的刻薄。”

孟观潮见母亲神色有所缓和,一笑,“往近了说,他徐二凭什么上蹿下跳地议论军务,撺掇着我对西北用兵?”

太夫人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问:“这是说谁呢?那是你岳父一母同胞的手足。”

“要不是为那层关系,他在我这儿连姓氏都没有,提一嘴都嫌牙碜。”

太夫人气乐了。

孟观潮走过去,给母亲续了一杯茶,“都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话大多是横着出去。您别为这个上火。没用,改不了。”

“这混帐小子。”太夫人笑着拿起手边一把团扇,打在他肩头。

孟观潮笑着坐到母亲身边。

太夫人瞧了他一会儿,神色转为慈爱,“说来说去,你若是让徐家二房不好过,长房的日子也好不了,幼微怕也要受夹板气。

“那孩子……进门前,我真是看都不想看一眼,做恶婆婆的心都有过。可又想着,四郎看中的人,不论如何,定有她过人的好。果然,见了人,就算病成那样,想不喜欢都不成。

“我们便是再歹毒,也不至于委屈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而她若为了夫家、娘家左右为难,那你就是委屈她。”

“可这终究是不可避免的事。”孟观潮说道,“再纵着徐家,他们早晚把自己折腾死。靖王在或不在,徐家曾拥立靖王的事,永远是他们的死穴。”

太夫人颔首,“这我也清楚。正因此,他们如今才盼着你对西北用兵,也是做给那些等着弹劾他们的人看的。你不让他们如愿,他们可不就着急了。”

“自相残杀的仗,没可能打。”孟观潮说,“武官大多是什么态度,您也清楚。”

“我晓得。”太夫人拍拍他的手,“说来说去,我担心你与幼微生嫌隙。她病着的时候,你算得千辛万苦地照顾她,到如今,我只盼着你们和和睦睦的,岂料,又赶上了这些事。”

孟观潮不语。

“好生与她说说。”太夫人和声叮嘱,“不要说她了,便是我这等冷心冷肺的,一度也在夫家、娘家之间左右为难,吃尽苦头。”

“这是说什么呢?”孟观潮揽了揽母亲,“难听的话,留着训我就成,怎么跟自己招呼上了?”

太夫人就笑,“我在外的名声,横竖与贤良大度无关,说我心狠手辣的不在少数,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是以,就总盼着,幼微能博个好名声,不被人戳脊梁骨。可是,她摊上了你这么个独断专行的,一想,就忍不住替她头疼。”

孟观潮轻轻地笑起来。

“记住没有?”太夫人凝着他,“回到房里,有什么话,好好儿与幼微说。”

“记下了。”

“那就回吧。”太夫人一笑,拍拍他的肩。

“如意呢?”孟观潮起身时,四下环顾。

“听到你脚步声,就一溜烟儿跑了。”太夫人道,“我们如意不待见你。”

孟观潮哈哈一乐,“别人是人嫌狗不待见,到我这儿,是人嫌猫不待见。”

太夫人笑出声来,“快些走吧。”

卿云斋,正屋后方的小花厅。

徐幼微站在一株西府海棠前,长久地看着。上次,孟观潮看着这棵花树出神,她是记得的。到此刻仍是不明白,到底有什么看头?

孟观潮寻过来,走近她的时候,轻咳一声。

徐幼微转身看着他。

孟观潮对她偏一偏头,举步走向花厅。

徐幼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

“在看什么?”他问她。

徐幼微如实道:“上次见你看了许久,便想瞧瞧,到底有何妙处。”

孟观潮进门时,对随行的下人打个止步的手势。进门后,又问她:“瞧出来没有?”

“没。”徐幼微问他,“可以告诉我么?”

孟观潮莞尔,“这其实是我以前想问你的。”

“我……”徐幼微思忖片刻,“以前经常盯着它看?”

“嗯。看着它的时候,心情也不错。”

“……”徐幼微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时候,知道你不喜府里的膳食,不喜参汤。”孟观潮倚着居中的花梨木长案,意态闲闲的,“喜欢的,不过是卿云斋的花花草草。”

那样的时光之中,那是他唯一知晓的,她的喜好。

徐幼微动容。

孟观潮端详着她,“今日,你二叔也来了。”

“是,我听说了。”

“想与我说什么?”他对她伸出手。

徐幼微走上前去,将手交到他掌中,敛目思忖片刻,抬眼认真地看着他,“你,别惯着他们。”

倒让孟观潮一愣。

“别惯着二叔和祖父,别为难自己。”她说。

清灵灵的大眼睛的目光,单纯澄澈。他忍不住双手捧住她小小的脸,指腹摩挲着她面颊,“我并没惯着他们,回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些。我以为……”以为她会在左右为难,以为少不得一番解释,却不想,她完全站在他这边。

换在前世,徐幼微会瞻前顾后,不知如何是好,但在如今,很明白那笔账该怎么算。

一两个吃些苦头,徐家从老太爷起就会清醒一些,大抵能不再招灾惹祸,走至凄惨下场。

前世的她,认定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好孟家的媳妇,看到什么,也不敢笃定自己的判断。

倒是那两年的梦境,让她看到、懂得了太多。

明白得很,自己与姐妹在祖父祖母心里,固然有着深厚的亲情,可一旦到了风雨飘摇,需要利用甚至舍弃她们的时候,他们不会有半分迟疑。

父母对她,一直多一份宠溺,但是,到了关乎所有至亲安危的时机,他们也会选择让她为家族出一份力——她又能出什么力?不外乎是搭上一生,凭着容貌嫁给一个恶棍或良人。

不然,她又怎么会嫁入孟府?前世今生都一样。

前世,孟文晖对她的百般嫌弃,其实也有徐家一份功劳——他成亲前不晓事,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成亲后才回过味儿来:徐家应下亲事最重要的理由,是需要与孟府结亲。不论他看中徐家哪个闺秀,徐家都会矜持之后满口应下。

求娶时,他觉得她是稀世珍宝。到手之后,才发现其实能够很容易得来,甚至能让徐家上赶着把她送给他……

他又不是有胸怀的人,为此横竖瞧她不顺眼,也是情理之中。

思忖间,她身形被孟观潮把控着一转,坐到了花梨木长案上。“嗳……”她意外,无措。

“猜猜看,我要做什么?”这样的情形,两人视线持平,他笑微微地凝着她。

徐幼微眼神茫然,根本就没回过神来。

他容颜一点点凑近,漂亮的手落到她后颈,轻轻往前一带。

下一刻,温柔的亲吻落在她唇上。

她身形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