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2022-05-23 16:22      字数:5463

侍书见罗谦现出畏惧之色, 轻声提醒道:“罗大人, 我家夫人了解您在钦天监的处境,那番话,也不会轻易说出口。是何用意, 您可明白?”

罗谦心念数转, 颔首道:“下官明白。今日起开始筹备, 赶在夏日之前禀明太后、皇上, 来得及。”

徐幼微神色郑重, “你放心, 事成之后,自可得到嘉奖。不论如何,都会让你的处境胜于如今。凡有难处, 只管告诉我。”

罗谦吃了定心丸, 神色缓和下来,恭敬地行礼道谢。这笔账,怎么算他都不亏。

转过天来,徐幼微回了一趟娘家,午间唤人把父亲请回来。

自立门户之后,徐如山在家中的日子分外舒心、清净,显得神采奕奕的。

徐幼微请父亲到小书房, 单独说话:“钦天监的罗谦,我有心抬举,您可得帮我。”

“哦?”徐如山笑道,“这是因何而起?”

“这一阵常与太后聊起星象, 顺带着见了几个钦天监的人。这方面,罗谦有真才实学,却总被同僚排挤,我就有心帮衬一二。”徐幼微道,“不算什么大事,不想让观潮费心,就来求您了。”

徐如山笑问:“要抬举罗谦的,是太后还是你啊?”

“不管是谁,有什么差别?”徐幼微拉着父亲的衣袖撒娇,“帮不帮啊?给句准话。”

“帮,难得小女儿求我一次,怎么能不帮?”徐如山笑意更浓,“横竖你主张的事,也没出过岔子,就是有一点不好,哪一回都让我云里雾里的。比如嫁观潮这事儿。”

徐幼微笑起来,“我嘴笨,跟您说不清楚,但是您信我,肯定没错的。”

徐如山笑着点头,心里则想,也不是说不清楚,是女孩子家的心思,不愿意对长辈吐露而已。

徐幼微又叮嘱道:“平时您有一搭没一搭地关照罗大人一下就行,到了需要您发力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

“这好说。”

“再有,您别跟观潮说这事儿。”徐幼微强调这一点,“他不喜欢我掺和官场上的事儿。我真的是好意,您信我,迟早会明白的。”

“真心话?”徐如山审视着女儿郑重的神色。

“真心话。”

“好,我记下了。”徐如山没把话说满,“万一捅了什么篓子,我全揽到身上就是了,不管怎么着,他也不好意思数落我。”

徐幼微笑出声来,“爹爹最好了。”

“但是,不论早晚,得给我个说法。”

“好啊。”

随着春闱结束、放榜、殿试有条不紊地举行,到了元娘的吉日。

在太夫人、徐幼微和外院的帮衬下,元娘风风光光地出嫁。

大夫人对四房感激不尽,只是,却不免孟文涛、二娘的婚事:大老爷、二老爷、孟文晖已在流放途中,纵然能够仰仗着太傅权势,可一般的门第,总少不得心存芥蒂——父兄都是那样不堪的品行,担心文涛、二娘近墨者黑,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平时见到同病相怜的二夫人,总会对着长吁短叹。

太夫人和徐幼微看出妯娌两个的忧心,不动声色,出门走动时,总会带上二娘、三娘、五娘。四娘只肯私底下陪着长辈串门,人多的场合,是不肯露面的。

孟文涛、孟文麒却另有打算。

这日,兄弟两个得知小叔按时下衙回府,忙去书房求见。

孟观潮当即命人请兄弟两个入内,和声询问:“何事?”

孟文涛说道:“我们来找您,是想跟您说,我们想去军中。您也知道,我们读书一般,根本不是考取功名的料,拳脚倒是一直很用心地在学。我跟我娘说了,她同意。”

孟文麒点头附和,“没错。小叔,您就让我们去军中历练吧?哪怕让我们做伙头军呢。我娘也同意。”

孟观潮一笑,“军中苦。想好了?”

“想好了!”兄弟两个异口同声。

孟观潮盘算了一番,道:“那就先到西山大营去。”

“这么近?”孟文涛讶然,“我们想去边关。”

孟观潮就笑,“你们到底是不是那块料,我得瞧一段时日。再者,一下子离家千里,你们的母亲不见得受得住,好歹让她们适应一阵。”

兄弟两个神色一黯,继而深以为然,拱手道:“我们听您的安排。”随后,孟文麒说起胞弟孟文麟,“他原本也想跟我们一起到军中,我们把他训了一通,他还小,而且课业很好,能否考取功名,总要试试再说。小叔,您说呢?”

孟观潮颔首一笑,“是这个理。”

兄弟两个绽出笑容,孟文涛说道:“四叔,我们一起回内宅请安吧?”

“行啊。”孟观潮笑着起身,和他们一起回了内宅,见过太夫人之后,才回卿云斋更衣。

徐幼微帮他更衣之后,献宝似的把他拉到小书房,“看看我的工笔有没有进益。”

挺长时间了,他得空就指点她,她获益匪浅。

她学工笔画,初衷是送给林漪,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南哥儿,为此,画的自然都是可爱的猫猫狗狗。

这会儿拿给他看的,便是一幅猫图:背景有花树、芳草地、太湖石和镜湖一角,几只大猫毛色不同,神态迥异,或慵懒,或活泼,或灵动,或调皮。

“活灵活现的。”孟观潮赞许道,“很好了。”

徐幼微得了他的肯定,立时眉飞色舞的。

他就给她泼冷水:“猫画猫,传神是情理之中,何时画别的也能如此?”

徐幼微斜睇他一眼,继而挽了他的手,往外走,“该去给娘请安了。”

他笑开来,吻了吻她额角。

时光平稳度过。

殿试后,皇帝和孟观潮、两位大学士商议着,钦点出新科状元、榜眼、探花。

相对来讲,孟观潮的日子较为清闲,大多能够按时下衙回府,与家人一同用饭。

正如他所允诺过的,将孟文涛、孟文麒安排到了西山大营。

徐幼微得知原委之后,就觉得,那两个少年很聪明:在军中,只要是孟观潮经手安排的,便能得到相应的人的提点、照拂。他们不论是打心底认可小叔,还是想为长房、二房的前景着想,这选择,都是最明智的。

她因此而放心了:只要到了军中,只要不是坏到根底的人,都会慢慢品出孟观潮到底是怎样的人,予以全然的敬重。

至四月,钦天监先后向太后、皇帝禀明:观测天象发现,今夏帝京及周边有天灾,十之八/九是水患。

巧的是,罗谦禀明太后的时候,徐幼微也在场。

太后如今只是个摆设,但听闻之后,仍是现出惊容,下意识地望向徐幼微。

徐幼微就委婉地道:“若所言为虚,再好不过;若不幸言中,又无防范的话,少不得劳民伤财。”

太后颔首,“的确是。”当日,见到皇帝的时候,便提了提此事。

因着母亲一直缠绵病榻,皇帝对她的言语更为在意,“明日,我和太傅见一见钦天监的人。”

太后略略心安,“是罗谦说的。若是旁人,我和你四婶婶倒也不会放在心里。”

“嗯,您放心吧。”

翌日,皇帝和孟观潮在南书房传唤罗谦,听他说了原委。

随后皇帝问孟观潮:“要当真么?”

孟观潮思忖期间,锋利、直接的视线停留在罗谦面上。

罗谦心里直打鼓,短短的时间,已然汗透背脊。

孟观潮说道:“不论真假,也该防患于未然。”

皇帝欣然说好,遣了罗谦,与孟观潮商议着,派遣了五名官员,从速巡视河道相关事宜。

“若真有天灾,某种程度上来说,没可能防患于未然。”孟观潮说道,“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损失。”

皇帝沉默片刻,小大人似的叹息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孟观潮问:“心情不好?”

皇帝点头,“娘亲病着,总也不见好。真有天灾的话,到时候,你一定会亲自赈灾,好不容易见好的伤病,恐怕又要复发。”

孟观潮莞尔,“想的倒是很长远。”

“我要是再大一些就好了,”皇帝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放在书案上,“可以跟你一起去。”

“胡扯。”孟观潮心里暖暖的,口中却申斥道,“哪有帝王亲自赈灾的?你要做的是毫无差错地调度人员,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成?”

“是啊,万一你出了岔子,可怎么成?”皇帝慢悠悠地反问。

孟观潮跟他开玩笑,“给我算命了?算准我……”

“闭嘴闭嘴,”皇帝连忙摆手,“不准你咒自己。”

孟观潮轻笑出声。

皇帝生怕他继续这种话题,“你得告诉我,还要做哪些准备。”

“行啊。”

皇帝再见到太后的时候,把此事如实告知,太后又告诉了徐幼微。

徐幼微的心放下了一半——接下来,还要把那张方子交给孟观潮。

一次,进宫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康清辉,她问他:“为何知晓那张方子?”

“我用过。”康清辉直言不讳,“那次,我曾随军赈灾,没多久就染了时疫,换了三个方子,才捡回一条命。略通药理,这方子又不多见,看过之后,便记下了。”

徐幼微汗颜。他前世的事情,她所知太少太少了。

康清辉笑容中有些怅然。

徐幼微说起眼前事:“我瞧着,有两种药材,不常见。打听过了,寻常药铺里都只得一点点。以我所能,不知能够备下多少。尽力而为吧。”

“我也已派人储备。”他说道,“幸好每一剂药中所需甚少。”

徐幼微颔首,“过两日再看。实在不行,我请靖王妃帮忙。”

“实在不行,也好。”

徐幼微对他一笑,欠一欠身,转去慈宁宫。

之于提前储备少见的药草的事,徐幼微动用的仍是娘家人:请母亲找了个可信的放在外面的管事,以管事的名义开了个药铺,她给了管事四万两银子,用途便是从速收集那两种药材。

到时候,如果灾情严重,仍有时疫爆发,这些药材便能从速送到时疫爆发的灾区。

当然,她更希望自己是白忙一场,所有药材都滞留手中。

眼下头疼的问题是,管事一直在想法设法购买那两种药材,却只花去了四千余两。

她不知道要面对多严重的情形,所以就想,多多益善。

过了两日,管事仍旧没找到最相宜的渠道,她便去找靖王妃:“我有个亲戚,开了个药铺,有些药材找不到门路,到不了铺子里,你能不能帮帮我?”语毕,递给靖王妃一张写着五种药材的单子。

都说久病成医,靖王妃就属于这情形,看过单子,笑着指着那两种用于时疫的方子中的药材,“要这两种做什么?”

徐幼微半真半假地道:“那个人不知是听谁说的,笃定这两种药材会有用武之地,大抵会用在时疫的方子之中,就想多存一些。倒不是想发国难财,是想着,要是有那种事,尽快送过去,再不济,也能落个好名声。”

靖王妃笑了笑,“难得的,是这份儿心思。赚好名声的路子很多,哪儿就用得着这一种了?这分明是个仁善之辈。这些都好说,明日我就让打理药草的管事去见你那位亲戚,不论什么药材,不论要多少,都不在话下。”

徐幼微趁势道:“要是你认可他的心思,也存一些吧?”

“不了。”靖王妃笑道,“我认可他的心思,想法子让他少付一些银钱、多拿一些药草便是了。”

徐幼微由衷道谢。

随后几日,徐幼微在宫里,会征得太后同意,到太后的书房看一些书籍,再有空,便去宁府,向师母请教时疫相关的事,借阅相关的脉案、书籍。

四月中旬,她交给孟观潮几个方子,“万一这时节有时疫,我问过师母了,这几个方子,太医、大夫看了,多多少少能得到些启发,甚至于,说不定有能派上用场的。”

孟观潮敛目细看,看完之后,把她搂到怀里,“原来,你也在为这事情忙碌。”

“应该的。”徐幼微趁势道,“我让娘家帮衬着开了个药铺,这几个方子上常见的药草也罢了,不常见的,已经存了不少,到时候,万一能用到,就能解燃眉之急。当然了,要是白忙一场是最好,我由着你笑话我。”

孟观潮当即就笑起来,“怎么可能。这份儿心最难得。”

“那你把这几个方子留着吧。到时候,万一哪一个派得上用场,我们也算是齐心协力地帮那些百姓度过难关。”

“放心。会的。”

端午节之前,开始连日天降大雨。

钦天监罗谦的预言应验了。

孟观潮、靖王和六部首脑、朝廷重臣在值房坐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有人痛心疾首,慨叹皇朝为何遭此天灾;有人满脸黯然,想象着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的凄惨境遇;有人却是带着固有的冷漠,旁敲侧击地指出灾祸是因灾星降临而起——至于灾星是谁,却是不敢言明。

灾星,不是孟观潮,便是靖王萧寞——傻子也听得出。

之后,这些人便开始了唇枪舌战,相互指责对方的过错。

孟观潮与靖王却似没听到一般,命人备了笔墨纸,斟酌之后,在纸上书写。写完之后,把纸张推给对方。

纸张来回推换之间,其余官员的争论愈演愈烈。

二人唇角俱是勾出一抹含着嘲讽的笑。

争论什么呢?

不外乎是怕担负罪责,怕染了时疫,却又想在这件大事上有所作为——不想冒险,却想得到益处。

可又有什么法子?

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所在意的,只有自身利益。

孟观潮与靖王齐齐站起身来。

官员们的争论因此戛然而止。

“我带兵去赈灾,你们把心放下。”孟观潮说道,“我活着回来,是皇上的功绩,我染了时疫,死了,罪责在你们。”

靖王冷眼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随太傅前去。我们活着回来,也罢了;我们要是出事,你们,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