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路灯还未熄灭,它不停歇地释放着明亮的,足以照亮一长段距离的光芒。即使夏夜的温度不低,但许多飞蛾蚊虫仍在那光芒下盘旋。
原来这些生物不仅逐的是热,还追逐明亮到看一眼就眩晕的光。
飞蛾扑火,这个词尤其要赞叹这孤注一掷的感情。但是此刻,桑暖却厌恶这个词。因为那只飞蛾,要扑向她的火。连带着现在那些盘旋在路灯下的飞虫,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解宴站在了她面前。
桑暖没有微笑,也没有表情看着他。她想知道他们最后聊了些什么,因为有辆重型的大卡车驶过,将这条街道变得喧嚣,以至于她没有听清他们后来的话语。陆曼那句帮一帮我后,解宴回答了什么。
解宴没有做任何掩饰的装扮,路灯的光亮足以让桑暖可以看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他有一双比常人眸色更深的眼睛,更深邃,里面有感情波动,仿佛也更为激烈一点。
有这样一双眼的人突然攥住了桑暖的手,眸色沉沉,语调也沉沉,他问桑暖:“你在想什么?”
解宴惧怕见到这样的桑暖,没有表情,看着他仿佛像看到一个陌生人,就像每个夜晚他的梦一样。
她要将他们两个分离,要将他的活着的意义完全剥离。
这种情况,不能被允许发生。
“我在想。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桑暖没有注意到解宴越攥越紧的手,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嫉妒的滋味太不好受,仿佛喝了一百杯酸涩的柠檬水。她觉得以后要戒掉这种饮料。
“我听到那个小女孩说很喜欢很喜欢你,想让你帮一帮她。”桑暖复述了陆曼的话,“你呢,你的回答是什么?”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也是平缓,像是在冷静地诉说一件事实。但解宴的指尖却微微在颤抖,眼底的情绪化为沸腾的漩涡,几乎要在下一秒就冲出屏障,将她吞噬。
但是最后,解宴克制地垂下眼,看着被握住的桑暖的手,像是被锁上了枷锁。
“我和她说,我没有义务帮她。”解宴的嗓音清淡,明明喝过酒,却没有沾染上一点酒精微醺的味道,依旧如夏日的冰水。
这一句话,让桑暖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来,将脸上的面无表情,变得鲜妍生动。所以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顺便能沾染那股解宴身上常有的,让她喜欢的类似薄荷的清哭
苦味道。
“你要记得。”这次说话,她眉眼弯弯,语音也带笑意,“以后再有女生对你说这种话,你也要像这次一样。”
恋爱中的人真是情绪多变,你看,就这一句话,让桑暖的心情阴转晴。
回到酒店后,即使很累,桑暖也不允许自己带着一天的风尘躺在床上,虽然她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解宴的酒店房间都是男士专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液,所以她忍着困意,下楼去自己房间拿浴室用品。
洗澡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红痕红得醒目。解宴当时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有那么用力吗?
淋了那么多水也没有将她的困意消灭,桑暖随手将头发擦了擦,懒得吹,就把毛巾抱在头上。她坐在解宴身前,眼睛半闭着,真的困了,声音都带着睡意。
“你下次轻一点,这痕迹那么久都没有退。”她靠在解宴肩上,声音因为困意揉成一团,含含糊糊,“我又不会跑,不用攥那么用力的。”
解宴拿过吹风机,帮她吹头发,特意开了最小档,声音也是最轻的。
热风从发根穿过,再到脖颈,吹风机的声音变为催眠曲,舒适得令她困意更为浓重。模模糊糊中,桑暖竟然还能想,他是真有耐心,最小档的风,要吹很久很久头发才能干。
“下一次,不要用那种表情,那种声音对我,我就不会失控。”
桑暖埋在他的肩颈处,闭着眼睛,感觉思绪已经是一片一片的了,声音也渐渐变轻,尾音变长。
“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声音?”
吹风机的声音渐渐往下,解宴手里是她柔软的发丝,一缕一缕,青丝缠绕。
“你对我失望、冷漠的模样。”解宴的唇在发顶轻吻,那吻里包含着深沉的叹息,“我受不了。”
桑暖没有声音,她乖顺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桑暖醒来时,着实对自己昨晚何时睡着,为何在床上疑惑了好一会儿,当然大概率还是解宴将她送到床上。
窗帘被严密地拉着,房间黑漆漆的不能判定具体时间。桑暖找到自己的手机,还处于上午,按时间计算,她只睡了六个小时。
舒舒为她定的是下午的航班,所以她还有时间睡个回笼觉,也可以趁着昏暗的光线,来描摹解宴的五官。
很多人睡着的时候,五官会比平时变得柔和,因为不用戴着凌厉的,面对社会的面具。但是解宴不一样,他的眉眼鼻唇比平时更显得冷冽,轻易靠近不得。
不过依旧是精致的。
桑暖用手指虚虚地描绘了一下,感觉构成这张脸的每一道弧线都是恰好的完美。多希望她能拥有解宴那样的画技,能将喜欢的人画下来。
再醒来时是手机的震动,舒舒提醒她,应该准备收拾行李去机场。桑暖看向身侧,解宴还没有醒。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起身穿衣服时,背后窸窸窣窣的,有人从背后搂上她的腰。
“你要走了吗?”解宴声音低低的,带着醒来后特有的沙哑。
“要准备收拾了。”虽然她也愿意解宴的搂抱能够多停留一会儿,但是至少让她穿上衣服。桑暖艰难地分开解宴的手,才刚套上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他又靠上来了。
还是搂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背上。
衬衫那薄薄的布料根本阻挡不了他的体温,即使是被空调的冷风吹拂,也依旧灼热的体温。为何他身上的温度正常,但是手却常年冰冷呢,这一直是桑暖的一个疑惑。
“暖暖别走好不好。”还没有褪去晨起的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沙砾落进沙漏。
桑暖转过身,试图说服他:“我们最早明天上午又可以见面了,只是分开十几个小时。”
解宴的眼睑倦怠地半垂,还没有从睡眠的状态清醒过来,但是逻辑似乎没有乱:“十几个小时,好长。”
十几个小时,好像确实是很长。她认同这句话。
然后,在她怀中的人呢喃着,对她叫了一声:“姐姐。”
如同水里乍然之间落入一块冰,水珠飞洒起来,在你鼻尖眉梢添上冰水的沁凉。又或者是已经翻滚了好几圈的可乐罐,里头气泡满满,等被拉开拉环,迫不及待地绽放出来。
这一个称呼,是解宴第一次说出口。
桑暖从床边坐回到床上,她软着声音,哄解宴再叫一回。从没有人见她姐姐,能叫得她心脏柔软得像一片云。
刚睡醒的解宴特别好说话,他又叫了一声,在她唇边,却落入了她的心上。没有深吻,解宴只是用唇舌,细细地描摹她唇的形状。
“能别走吗?”
色令智昏,应该与桑暖现在的心情无比契合,她差一点就答应,如果不是门外持久不断的敲门声。
舒舒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酒店的门才被桑暖打开。她的视线在桑暖的唇上和锁骨处停留了一会儿,装作没看见上面的痕迹,一如平常那样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桑暖回了一句马上,就回去整理。
舒舒没有进去,虽然桑暖让她坐一会儿,可才踏进这间房没几步,她就感受到了里面气氛的不寻常,又明智地退了回去。
总感觉有一天会被解宴弄死,她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今天晚上桑暖还有一个活动,所以这趟飞机不能延误。桑暖在飞机上又睡了一会儿,下飞机的时候,精神还算不错。
今晚的活动是拍摄一个公益小短片,她出镜的时间最多几秒,拍摄任务还算轻松。
桑暖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去,摄影棚搭在户外,夏季的白天总是格外的长,夕阳将天际染成了橙红色,还没有完全从天边隐去。
而且好像越到晚上,越是炎热。光站在摄影棚里一会儿的功夫,桑暖就感觉到鼻尖上在冒汗。她不敢自己动手,让舒舒用纸巾替她将汗小心擦去。
一切准备就绪,场记板按下,桑暖对着摄像镜头,说出已经准备好的台词。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到而后传来呼呼的风声,桑暖警觉地转身,然后看到有一根木棒狠狠地砸向她。
桑暖从没有像现在那样快过,她往旁边一扑,致使那根木棒没有砸中她的后脑勺,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手臂。疼痛立刻就蔓上来,太疼了,疼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场意外让整个片场都骚动起来,袭击她的男人还想举起木棒,很快就被工作人员联合制止住了。
舒舒惊慌地扶起她,现场有人在呼叫急救车。那根伤人的木棒掉落在地上,袭击她的男子虽然被工作人员制服住了,依旧在不甘地叫唤。
“桑暖你这个婊、子。”他用最恶劣的话语辱骂她,“我要弄死你!”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