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他开口唤她,声音沙哑,又好似带着一丝哭腔。
叶知秋顺势在床边坐下,帮着拢了拢周二身上的衣裳。
“我在这呢,二爷这是怎么了?”大多时候,叶知秋面对周二,总是不自觉的将他当成一个孩子,只要周二不同她拌嘴,她对周二说话的语气跟她在家时哄年年如出一辙。
“我刚才做噩梦了。”周二往她这边靠了靠,叶知秋没有躲开。
听了他说的话,叶知秋虽觉着有些好笑,但还是忍着拍了拍周二的后背。
“梦到什么了?”她循循善诱。
“我梦到天很黑很黑,风很大很大……”说着他看了一眼叶知秋。“岁岁你变得很能吃,一直不停的吃啊,吃啊,终于,周家被你吃垮了。”
叶知秋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岁岁变成了一个大肉球,三个人张开手都抱不过来。”
叶知秋在周二身后的手握成了拳。
“一阵大风刮过来,岁岁你就跟着风滚啊滚,我站在城门外,你朝我滚过来,可是我接不住你,你从我身上滚了过去。”周二越说越兴奋,刚才的颓然早就没了影。
“然后呢?”叶知秋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饶河县的百姓都说,周家的二爷病了这么多年都没死,倒是被叶家的老姑娘压死了。”说到最后,周二甚至笑了出来,哪里还像一个做了噩梦的人。
叶知秋算是明白了,他这哪里是做了噩梦,只不过是变着法子的折损自己罢了。
握成拳的手落在周二的背上,她听到周二的一声闷哼。
“二爷许是白日太闲了,才会做这样的梦,以后若是闲着无事,二爷可以扫扫院子里的那些落叶。”叶知秋皮笑肉不笑的道。
他才能吃,他才是三个人都抱不过来的肉球。
许是今儿遇上了两个从京城里来的人,夜里躺到床上之后,叶知秋满脑子都是“京城”这两个字。
辗转反侧许久,她还是毫无睡意。
“二爷,你睡着了吗?”叶知秋小声的喊道。
周二就躺在她身边,只是是两人盖的并不是同一床被子,叶知秋只感觉到周二呼吸平稳,倒是不清楚他究竟睡了没。
往日躺到床上之后,两人基本上是不会再有任何交流的,一来觉得有些尴尬,二来是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今晚,现在,叶知秋迫不及待的想找个人说说话。
最好是,那个人去过京城。
周二便是最好的人选。
“岁岁已经翻了七次身,你觉得我睡着了吗?”周二反问道。
看来是自己吵到他睡觉了?叶知秋有些尴尬。
“二爷同我说说话吧,我睡不着。”叶知秋又翻过来,望着黑暗中的周二。周二仍旧平躺着,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岁岁想说什么?”他也不拒绝。
没有回答,叶知秋还在犹豫。
“二爷同我说说京城的事吧。”半晌之后,叶知秋终于鼓起勇气道。
她想知道,京城究竟是怎样的富贵繁华,热闹到三年间宋勉都不曾给她寄来只言片语。
黑暗中,周二一直闭着的双眸睁了开来,侧过头,发现叶知秋正盯着自己看,那双眼里,有疑惑,也有失望,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岁岁怎么就想听京城的事了?”上次不是还说了不想知道吗,怎么现在大晚上的让他讲京城的事,就因为今天见了从京城来的季青临?
“二爷讲不讲,不讲算了。”叶知秋赌气一般的又转过身去。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听一听,他还问那么多,真是没趣。
见她孩子气般的动作,周二失笑道:“讲,讲,岁岁想听什么?”
这一问,倒是把叶知秋给问住了,讲什么?她也不知道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什么。
“二爷喜欢什么就讲什么吧。”思考了一会之后,叶知秋把问题抛回去给周二。
周二略一思索,道:“那日我们在茶馆,那说书人不是在说京城里异姓王的事吗,不如我给岁岁讲讲他?”
叶知秋又翻了个身,面向周二。
“好。”她倒是答应得十分干脆。
只是,他要从哪里讲起呢?
据说,在京城里,谁家孩子若是不听话了,大人就会说:这街上都是那王爷的手下,那王爷最喜欢不听话的小孩了……
于是孩子就变得懂事,生怕被那王爷的手下抓走。
王爷生于武将世家,只是年幼时,父兄皆战死沙场,家中女眷也遭人迫害,无一幸存。
世人都道,一代武将世家就要从此没落了。
十多年后,皇上封了个年轻的将军,百姓们才恍然发现,这位将军,不正是当年那个没落的武将世家的遗孤吗。
这位将军屡立奇功,很得皇帝的赏识,最后皇上还将他封做楚缙唯一的异姓王。
少年英雄,又是这样的战功显赫,百姓纷纷说,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将士不忍楚缙任人鱼肉,才送来这么一个王爷。
只是待边疆战事稳定之后,王爷回到朝中,以雷霆手段,除去了朝中许多老臣,一时间,朝中怨声载道,都在说这位王爷的残忍。
但不管其他人再怎么不满,都抵不过皇上对这位王爷的宠信,短短几年,王爷就从万人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人人畏惧的大奸臣。
“那他是不是也要孤独终老?”叶知秋迷迷糊糊的问道。
这样的英雄人物,叶知秋在书中见的多了,只是他们似乎都逃不脱孤家寡人的命运。
饶河县离京城实在是远了些,远到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名声都还没有传到饶河县。
“岁岁为何这么问?他是权势滔天的王爷,自然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才不会娶什么老姑娘。”叶知秋听到周二喉咙里传来的低低的笑声,她的睡意去了大半。
都这么久了,他还记着这句话。
“那也是因为人家是能提枪上阵的将军,而不是行将就木的病秧子。”叶知秋不客气的回道。
周二又笑了,叶知秋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又觉得他是在自嘲。
“岁岁为何觉得他要孤独终老?”周二忽然认真的问道。
“书上都这么写的。”叶知秋打了个哈欠。若真的像周二说的那般,那个王爷这样的权势滔天,那跟皇帝有什么区别,好歹皇帝还名正言顺,可他还要糟天下人唾弃。
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她做一个老姑娘来得痛快。
周二还想说些什么,侧过头却发现叶知秋已经睡着了。
她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张清丽的小脸,眉头还微微颦着,不知道在为什么事烦忧。
他也不知道,那位王爷,想不想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