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说到做到, 无论是谁来找他商讨要事,或是他有事去哪,夏衍都让林歇一直跟在他身边。
林歇虽然保持安静, 也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但却因内力深厚感知敏锐,总能察觉到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充满了探究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数量太多,饶是林歇脸皮再厚也有些顶不住。
夏衍看林歇是真的不自在,才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玉明阙的信。
原来陈晋这么久没能收到玉明阙的消息,是因为玉明阙传递消息的渠道被阴楚那边给挖了, 连带着传递来的信件也被人给截下。
按理来说,这封信早就该被截下信件的阴楚细作销毁掉才是, 却因为上头有令, 让拦截情报的人把玉明阙传递出去的消息带回来, 这才让夏衍的人从这次抓到的细作身上搜出了这封信。
“上面的内容看着寻常, 但我记得你们有暗码,能在普通信件里藏消息。”夏衍说:“我让军里随行的医者看过了,他们说这应该是秀隐山的暗码,只有陈大夫或你才能看懂, 我想陈大夫来了得忙上一阵子, 让你来解最合适不过了。”
所以,林歇也不全然是来做吉祥物的,大可以不必这样心虚。
偏偏夏衍玩心大起,非要逗弄林歇。
林歇知道了真相,微笑:“……侯爷。”
不同于在客栈时略带着调笑的口吻, 林歇这声“侯爷”叫得十分认真,认真得夏衍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听林歇笑盈盈地用上了敬语:“您这一个月都别碰我了。”
夏衍悔不当初,想要哄哄生气的林歇,却因为有人要见他,不得不先把人叫进来。
那头夏衍处理公务,这边林歇抬抬手,一个长夜军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
进来的人,正是先前领着五五二七去刑讯细作的李都尉,他进来后就先看向了林歇,正好瞧见林歇召来长夜军的一幕。
因为围观了一场刑讯而万分怀疑人生的他顿时便止住了脚步。
李都尉是夏启燕身边的老人,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南夏流瞿河一役,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助他们撤离被包围的流瞿河,也是这一群黑衣人,为了保护知道夏启燕正真死因的寻医阁医者,费尽力气把人护送回了京城。
那群黑衣人也曾在闲暇时与他们切磋过,其来去如鬼的轻功路数,与如今这些人分明是一样的。
夏衍和他们说,林歇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嘱咐过他们不可外传,却没说林歇带来的人是何来历,于是李都尉便猜测,这群人或许都是北宁侯麾下的。
有了这么一个猜测,李都尉便也放下心来,对夏衍说道:“那群杂碎招出来不少事,但刑讯的帐子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有些不太好收拾。”
这算是客气的说法了,那里是不太好收拾,是根本无从下手,镇远军的兵个个都是刀枪剑戟里滚过来的,可进了刑讯的帐子,无一不是备受冲击,还有反应严重些的,出来就吐了。
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求的是夺人性命,最残忍不过脑浆飞溅断手断脚,或肚子被捅破,肠子掉出来罢了,何曾见过这番不让人死又不让人活的手段。
夏衍看向林歇:“你们平日都是怎么收拾的?”
林歇皱了皱脸:“谁干的谁收拾。”
说完她就侧头吩咐身旁的长夜军:“去和五五二七说一声,收拾好了再回来。”
长夜军领命离开。
夏衍:“他们本就是听你的话过来帮忙的,怎么还能再叫他们收拾……”
林歇打断夏衍:“平时也不见他们两个把地方弄得多脏,这回估计就是想着让你的人帮着收拾,这才下起手来没轻没重。不用管,他们活该,就让他们收拾。”
李都尉听了,越发确定他们就是同一批人。
之前在流瞿河他们也是这样,下手狠辣诡秘无踪,但性格却十分的孩子气。
之后李都尉说起了审讯来的消息,等出了营帐回到刑讯的帐子,就见帐子里果然被收拾干净了,五五二七两个蹲在帐子外,一副累成死狗的模样,丝毫没有刑讯时候的威风吓人。
李都尉看着,突然有些父爱泛滥,也忘了这俩货下手时候的狠辣,还去伙房弄了点吃的安慰他们。
另一边,林歇叫人给自己读了信,翻译出了暗码。
她一只手放在桌上,用指甲尖端轻轻敲击桌面,对夏衍说道:“玉明阙怕手中的药不足以说服陈晋让人去救他,就说自己手上还有关于阴楚军队的情报,只要我们把他带出来,他就告诉我们。”
正在看密报的夏衍抬眼:“你要去?”
林歇:“我就是为了去救他才来的呀。”
夏衍突然安静下来。
林歇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我从不阻止你带兵出征,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也该知道我的本事,知道我能回来。”
“我当然知道。”夏衍说:“我只是担心。”
林歇好笑:“我难道就不曾担心过你吗?”
夏衍愣住。
林歇:“所以这次,轮到你了。”
夏衍起身走到林歇面前,俯身道:“好。”
习惯性的亲吻动作被林歇的手挡住,夏衍的唇落到了林歇的掌心。
他看着林歇近在咫尺的眸,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林歇扯扯嘴角,提醒他:“一个月。”
夏衍:“……”
……
要怎么混入阴楚,这是一个问题,但好在长夜军本事大,易容假扮成被抓来的细作并不是什么难事。
借用细作的身份做场戏“逃离”北境,混入阴楚,整个过程都不曾出过什么波澜。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阴楚境内,月黑风高。
被毁了通信渠道的玉明阙并没有因为向北境传递消息被女帝下狱,而是一身锦衣好生伺候,被软禁在阴楚女帝的后宫之中。
女帝特地为他打造了看着很细,但质地格外坚韧的铁链,拷在他的手脚脖子上,锁链的另一头,是一张很大很大的床榻。
阴楚女帝几乎每晚都来,可无论是喜是怒,她都没有强迫伤害过玉明阙。
今晚也是,女帝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因白天事务繁忙熬到现在实在是累,看玉明阙还是老样子非暴力不合作,只能一声叹息,离开了这间华丽的牢笼。
玉明阙坐在床边,背靠着床柱,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某种意义上而言,玉大夫你也是很厉害了。”
玉明阙猛地睁开眼睛,许久不曾笑过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蒙着面的林歇从梁上落下,斩虹刀手起刀落,将玉明阙身上的细链子一一斩断。
下一瞬,数不清的宫廷禁军破窗破门而入,林歇把玉明阙拉到身后,跟着林歇一块来的木樨也从梁上跃下,由他护着玉明阙,林歇开道,两人杀出一条血路。
到了殿外便有别的长夜军接应,木樨嫌玉明阙轻功不好,直接把人背起,一行人抄最近的路,能翻墙翻墙,能踩屋顶踩屋顶,朝外飞速奔去,林歇断后。
穿过阴楚宫廷某条御道的时候,他们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和他们极其相似的黑衣,手持长刀,腰间还挂着两把短剑。他的脸上戴了一块纯白的面具,在黑夜里看着格外瘆人。
走在最前头的木樨眼皮一跳,出于直觉停步后退,堪堪躲开对方挥出的一刀。
这一刀速度之快,若只靠眼睛去判断,恐怕木樨此刻已经人头落地了。
木樨背着玉明阙急速后退,身后的长夜军配合默契,横刀而上,却在一对多的情况下,一退再退。
林歇察觉到前面出了麻烦,吹了声口哨。
下一刻,离林歇最近的长夜军接替了林歇断后的位置。
白面具本还游刃有余地对付着默契极佳的长夜军,正觉无趣,准备把这些不自量力的人都杀了,却在下一刻被人拦下了刀刃。
两柄坚韧度不相上下的长刀猛地撞到一起,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铿锵之声。
白面具与林歇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刀刃相互擦过迸射火花,两人后跃几步谨慎地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林歇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木樨等人立刻便换了条路,继续逃亡。
那些追赶而来的宫廷禁军朝着白面具喊道:“未央大人!陛下有令,将玉阁下带回,无论死活。”
白面具开口,是清朗桀骜的少年声音:“啰嗦,我要此人手中的刀,等我先把她杀了,再去不迟。”
禁军使唤不动他,只能自己先带着人朝着长夜军离开的方向追赶而去。
那些禁军对长夜军而言不算什么,林歇就没有阻拦,而是略有些迷茫地问白面具:“你叫未央?”
白面具没说话,颇有林歇不配得到他回答的意思。
下一刻,又是一击袭来,他的身影因为速度太快无法被人眼捕捉。
林歇用刀挡下,却不仅仅是单纯的格挡动作,而是用力打过去,在挡下的同时,也把白面具打得后退了几步。
白面具这下是真的惊到了。
他原还以为对方能拦下他一招是因为那把刀好,如今看来,她的武功也很厉害。
白面具的游刃有余如同烈日炎炎下的水珠,蒸发不见,他又一次向林歇发起攻击。
林歇虽然好奇对方为何也叫未央,但因担心前头又出现类似白面具这样的人,长夜军应付不来,便不再手下留情。
一旦放手不再克制,林歇才发现白面具是真的厉害。
因为她杀了这么多人,白面具还是第一个,在和她正面交锋的情况下逃走的。
林歇垂下长刀,因为此行的目标是救人不是杀人,她并没有去追。
只丢下一句:“挺厉害的嘛。”就转身朝着长夜军离开的方向去了。
若夏衍在这,听到林歇的感叹,看到白面具狼狈窜逃时听到林歇感叹猛然一滞的身影,那必是要叹息的——
林歇这个一边夸人一边表现得比被夸的人还要厉害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太打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lice小天使的地雷!(么么=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