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带着一身酒气从小楼下来,身边跟了一众文人才子。虽说诗会已经散了场,但这群严格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闰朝青年才俊的书生们似乎还意犹未尽,正趁着酒劲呼朋唤友高谈论阔,场面一时有些乱糟糟的。
这家酒楼叫做红袖坊,所谓酒楼其实也就是寻常的风月场所,只是坊里姑娘的样貌皆算上乘,再加上颇具才艺的清倌人也是不少,所以在京城年轻文人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经常接一些诗会词宴的生意。
此时红袖坊的李妈妈便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苏亦屁股后面,她试着上来搀扶了几次但都被苏亦拒绝了,便只能在身后不时说这话,神情谄媚:“坊里姑娘们对苏大人是爱慕得紧,早早便听说了苏大人是京城头一号的大才子,日后可要常来才是,不然奴婢可是要被姑娘们叨扰死了。”
苏亦醉意已有八分,只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也没听清楚李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敷衍地点着头。
一众才子聚在红袖坊门前,谈性还未淡去,便都逗留着不肯离去。见苏亦也下来了,便有人走上来拱手打着招呼:“今日一见方知立之大才,无愧状元之名。”
苏亦堆起笑拱手客套了一下,然后又有人走了过来,说道:“立之才学高出我等甚多,有些经典注疏不甚明了的地方,日后怕是要劳烦立之为我解惑了。”
“好说好说……”苏亦又换了个方向拱手。
其实不仅是苏亦,这些在场的文人才子又哪有愚笨之人,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只是在拍苏亦的马匹罢了,且不说他有没有真才实学,哪怕今天当上从一品太傅的是只猪,那它也是这场诗会的焦点。能上来奉承苏亦几句的其实只是少数,大多数文人还是有点自视甚高的意思,拉不下脸面来说这些阿谀之言。
待这些才子们对苏亦客套完了,有跟着李妈妈下来送客的姑娘也扭着腰靠了上来。这名被唤作露珠儿的姑娘便是今日陪在苏亦身边的那位“有幸人”。此时露珠儿款款走来,不着痕迹地把手跨在了苏亦臂弯里,呵气如兰道:“立之今日那首诗……露珠儿喜欢得紧,不知……”露珠儿摇了摇嘴唇,眼中似有水波流转,“不知可否允了奴家把诗绣在手帕上,以解思念。”
还没待苏亦发话,身边的那帮文人们便都抚掌起哄:“允了允了——立之便允了露珠儿姑娘罢!”
苏亦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还是说道:“露珠儿姑娘要是喜欢拿去用便是,谱了曲子拿去唱也无妨。”
露珠儿顿时笑靥如花:“那奴家便谢了公子了,待谱了曲子先唱与立之听。”
苏亦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这露珠儿其实并不是红袖坊花魁,今日之所以让她作陪……苏亦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露”字罢。
在被夜凡软禁的那些天里,他知道了那个曾让他惊为天人的女子的名字里也有个“露”字。
夜色渐沉,三月末的夜晚还是有着些许凉意,书生们的谈性也渐渐消弭了,便纷纷互相拱手作别。苏亦应付了最后一名前来拜别的书生,终于转过身子往路边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便走去。
冷风吹过,苏亦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吹走了三分酒意,让他脑子清醒了些。苏亦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是不喜欢参加这种名为诗会实为狎妓的活动的,以往他也很少参加这些,递来帖子的人不少,他去的时候倒是屈指可数。不过最近他参加这种活动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说起原因来倒是简单,还是和戚宗弼有关,朝堂上党派分立抱团,他苏亦幸进从一品却是孤立无援,不论哪一个党派都不是他能插足进去的,况且所有的明眼人都知道——他苏亦是皇帝的人。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尴尬,哪怕是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燕文都帮不得自己。况且苏亦自己也清楚,他也没办法与那些大臣们站到一块去,戚宗弼在朝堂经营多年,他羽下党派最为势大,而如今朝堂要动戚宗弼已是不争的事实,只差没拿到明面上来说了,戚党在朝堂上的呼声也日益大了起来,武将那边不欲蹚浑水,六部官员一派更是做壁上观,苏亦便只能从这群微不足道却又不容忽视的文人身上下手,这群人虽说没有实权,却是闰朝的立国之本,当他们的声音大了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便是苏亦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苏亦紧了紧衣服,加快了步子往马车走去。
在快走到马车边时,余光瞥到墙边站了一人,在苏亦发现他的同时,那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苏大人好雅兴,那露珠儿姑娘生的丰腴娇美,是个生儿子的模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亦剩下的酒意也都惊醒了过来,他沉着脸说道:“又是你,你不在你的老鼠窝里待着,又跑出来作甚?”
那人往这边走过来几步,样貌便也清晰了起来——正是夜凡。
夜凡转着手中折扇,也不生气苏亦的恶语相向,轻描淡写道:“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事,不过若说老鼠,恐怕苏大人如今在朝堂上更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
苏亦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也往夜凡那边走了几步,道:“有话就说,没工夫与你斗嘴皮子。”
苏亦却晃着头:“苏大人无愧状元之名,佳句信手拈来。月作天池明镜岛,不照世间人心湖。啧啧……果真是好诗……无怪那露珠儿姑娘对你这般念念不忘。”
苏亦脸色窘迫之色一闪而过,咬牙低声骂道:“闻风听雨阁便是专门做这等听墙脚的事么!”
“唔,那倒不是。”夜凡拿扇子敲着手心,“不过苏大人的墙角我还是很有兴趣听的——至于这首诗,估计苏大人对朝堂之事也很是心累罢?”
苏亦恨得牙痒痒,却也知道自己拿眼前这人是毫无办法,他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如果你就是来给我说这些话的,那我便走了。”说罢,苏亦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戚宗弼到凉州府了。”夜凡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苏亦脚下一顿,却没有转身:“我发现……为什么你的消息比朝廷还快?”
夜凡嘿嘿一笑,这问题问得过了分寸,他自然是不会回答,只是说道:“明天一早朝廷便也能收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