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闰二百一十八年,开春。
后山,陈勋坐在木质轮椅上,苏亦在后面推着,一起朝跃鲤湖走去。
陈勋的容貌又枯槁了几分,裹着厚实的衣服,整个人窝在轮椅里:“朕明明能走,却非要朕坐这东西……”
“听说昨夜陛下又发烧了……”苏亦笑了笑,“其实想想,坐着总比自己走要舒服,臣有时候也想试试被人推着走是怎么种享受。”
陈勋翻了个白眼:“那你来坐,朕推着你。”
苏亦低声一笑,偏过头把眼神藏住:“臣……不敢。”
“……先生知我。”
走过最后一截小道,二人从山脚拐出,眼前豁然开朗。
辽阔的跃鲤湖微波荡漾,湖畔的雪白一直连绵到视野尽头。
陈勋的眼中今天第一次有了神采,他扶着轮椅扶手坐直,望着远处:“花开了。”
苏亦淡淡笑着,附和点头:“应是昨夜开的吧……一夜枝头尽披雪,千树绕水挂满白。”
陈勋望着漫山遍野的梨花,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陛下,陛下?”苏亦小声唤着。
陈勋回过神,他重归靠回轮椅,微微抬手:“走,再走走。”
苏亦推着轮椅,缓缓往前走去,二人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行走在一片雪白中,脚下偶见零星落下的花瓣,与泥土杂糅在一起。
某一时刻,陈勋轻声开口:“其实,朕……我对母后的感念不深,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但却真的很羡慕父皇。”
苏亦没接话,他知道陈勋还未说完。
果然,陈勋又继续说道:“……父皇明明只有母后一人,却似得了天下。我现在还能想起,幼时他每每与我提起母后,都是发乎真心地高兴。”
“如今我有后宫佳丽千人,绝色各不相同,却无一人能使我真心欢喜。”陈勋顿了顿,“昨夜听闻有嫔妃收买内侍,偷换牌子,更令我不喜。”
苏亦小声接道:“后宫如此难免,陛下毋须为此劳神,嫔妃甚多,有怨也是正常,能为陛下诞下子嗣龙种便是大功。”
陈勋摆了摆手,半晌后说道:“朕不欲立后便是因为这个,若真有了子嗣,等续下龙脉,这些嫔妃便遣散罢,先生全权安排便是。”
“是。”苏亦小声应下。
“先生……”
陈勋眼睑半垂,已有困乏迹象,他声音小得好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说……朕为何就遇不到那名……”
“能让我为她种下遍山梨树的女子呢……”
……
大闰二百一十八年启,戚宗弼因妄自毒杀重犯司空雁,戴罪入狱。
苏亦以太师、内阁首辅身份,兼行宰相之责。
陈勋已卧病良久,久居深宫,不理朝政,遂朝中一切事宜皆由内阁、司礼监商议作决。
自此,戚党一脉人心惶惶,试探几次欲借朝中势力营救戚宗弼出狱,皆尽无果。不久之后,戚党势力树倒猢狲散,从此烟消云散,党内官员纷纷转投苏党亦或武将一脉。
朝内无主,其时,有掌兵权者武将,欲借此机会生事,削苏亦之权。却不料还未彻底冒出头来,就有于世邦与齐晏竹发话威胁,这二位实权将军一内一外,不声不响就把生事者摁了下去。
至此,苏亦一手把持内阁,一手紧握六部,军方亦有于世邦齐晏竹坐镇,旁侧更有锦衣卫护航,还有那名义上归司礼监管的东厂——江书黎虽领了司礼监掌印,但向来小心翼翼,不与苏亦作对,所以从不敢真把自己当做东厂之主。
在这个朝中无主,最容易出岔子的节骨眼儿上,苏亦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扶住了朝野,硬生生没让大闰朝堂掀起什么风浪来。
……
同年夏,芒种。
宫中喜报,经过陈勋与太医院的不懈努力,终于传来了有嫔妃怀上龙种的消息。
苏亦连夜入宫,命锦衣卫与东厂加派人手,日夜护卫嫔妃住所宫殿,下了死命令,若是龙种出事,所有人一应斩首。
后宫嫔妃之间多为不和,苏亦并不了解其中因果,但不妨碍他把所有人都列入防备名单。
怀上龙种的嫔妃苏亦之前也并不认识,只知道是一名来自大同府的富商家女子,在当地以貌美闻名坊间,所以才会被选作秀女入了宫来。
……
入秋。
陈勋病重。
其实距离嫔妃怀上龙种不过五个月。
龙榻前,数名太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江公公站在床侧,偷偷抹着眼泪。
苏亦站在坐在床的边缘,神色有些落寞。
床上,陈勋闭着眼,面色蜡黄枯槁。
“下去吧。”陈勋放在外面的手有气无力地挥动。
太医们磕了一个响头,默默退下。
陈勋又挥了挥手:“江公公……你也下去吧。”
江公公顿时崩溃,重重跪下,嚎声大哭:“陛下!”
陈勋叹了口气:“去吧,下去吧。”
江公公涕泗横流,平生第一次抗旨,他接连磕着头,哭喊道:“陛下!就让奴婢再送你一程吧!”
“吵……太吵了。”陈勋缓缓睁眼,似乎费了很大力气。
江公公闻言,忍住哭声呜咽。
陈勋伸出枯瘦的手掌,搭在苏亦手背上。
苏亦微微俯身,凑近了些:“陛下。”
“先生……”陈勋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你说,朕这皇帝,真的当好了吗?”
苏亦勉强露出笑意:“当然。”
陈勋嘴唇微张,似乎想笑,但马上又消失了,他微微摇头:“皇祖给父皇取名开民,是想让他开得个万民盛世,这是皇祖未能做到的。后来父皇给朕取名单字一个勋,是期望朕能做到勋业有成,为大闰开疆辟土,这是父皇未能做到的……大家都想把期望寄于后来人,这下轮到朕了……”
苏亦拍了拍陈勋手背:“陛下,要我把佟妃叫来吗?她……毕竟怀着龙种,也应是想见见陛下的。陛下也好当面把皇子名字告诉她。”
“不用了……”陈勋轻轻摇头,“见了难免哭哭啼啼,再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那陛下是想取个什么名字?”
陈勋露出淡淡笑意,片刻后说道:“朕……没有皇祖和父皇那么大的野心,这名字便取简单些。”
“……就叫太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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