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疆与湘西的交界处,有一个叫做顽石镇的地方。
说是镇子,但其实也就跟个村子没什么两样。东西两面皆是连绵的山峦,在两座山中间的低谷内,顽石镇就坐落在这里。
顽石镇虽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但也是周遭唯一能正常进入苗疆大山的入口。
像这种山旮旯里的小镇,住户不多,地方不大,整个镇子就短短的四条街。而且他们还有一种通病——排外。但只要一旦融入了他们,便会被当做自己人,邻里乡亲真心实意。
镇子里唯一一个算是给朝廷办差的,只有一个老里长,已经老眼昏花,记性也不太好了。
据他所说,那对男女好像是大闰二百一十八年就来到了镇上,也好像是二百一十九年,但具体是多久,就怎么都想不明白了,只记得第一眼见他们时,这对男女说似父女,有不太像,说是夫妇,却也差着年纪。
但令相亲们记忆深刻的是,他们来那天的场景。
那日,他们从镇子口的牌坊下进来,架着足足两辆牛车,车上堆满了箱子和酒坛。前面那辆车上,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提着鞭子赶车,那汉子在冬天里穿着身短打,好似不知道冷,就躺在车上呼呼大睡,一身酒气隔着好远都闻得到。
除了货商和牲口贩子,镇子里鲜少有外人来,所以那天大家伙都围在道路两旁观望。
镇子里路不平,黄牛拉着车本就很吃力了,又在石头上硌了一下,车子就跟着一颤。
众目睽睽下,乡亲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箱子弹起,盖子张开一条缝,一锭银元宝就一蹦一跳地落到了路中间。
所有人的视线跟着元宝跳动,眼睛都看直了。
“啪!”
赶车的女孩一鞭子抽在汉子头上,汉子迷迷糊糊睁开眼。
女孩一指地上:“你银子掉了!”
汉子一骨碌摔下车,走过去捡起元宝,擦了擦灰后揣进怀里,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点头道:“就这了。”
那一抹银灿灿的光消失在汉子怀里,大家下意识把目光看回了牛车——像那样的箱子,车上还有十几个。
……
有想套近乎的人主动凑过去,问了才知道这二人名字,汉子说他匪号雪霸王,那小姑娘叫小铃儿。姑娘说她才是雪霸王,那汉子是个要饭的。
有碎嘴子的妇人不依不饶,拉着雪娘问东问西,说你爹怎么这么年轻?
雪娘被问得不耐烦,恼了:“我是他童养媳!”
众人恍然大悟。
有老光棍听了,偷偷找上雪沏茗打听:“……这么水灵的童养媳是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银子?”
雪沏茗一拍大腿,瞪着眼眉飞色舞:“买?!她还倒贴我一个铜板哩!”
话音刚落,一个酒坛飞过来,“咣当”一声砸碎在雪沏茗脑袋上,酒液淋了满头。
众人大惊,纷纷退避。
……
汉子和姑娘留了下来,他们买了个院子,又在院子外临街的地方买了间铺子,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相亲们知道这二位有大把的银子,都猜测他们肯定来头不小。
顽石镇来了有钱的大户,一日不到,这消息便传进了每位相亲的耳朵里。
所以才第二日,就有镇上的地痞无赖打起了这二位的主意,当天晚上就摸进了他们住的小院里。
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发现,那几个地痞无赖被尽数挂在了酒铺门外的房檐上,浑身骨头断了不少,还被破布堵住了嘴,想哀嚎都嚎不出来,好生凄惨的模样。
后来有人问起这几个地痞无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回忆道:“只记得那晚我们进去,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刚走到院子,就听到屋里那女人在喊‘死鬼!进贼了!’,那男人回‘有人偷酒?’,女人就骂他,说他白天露了钱财,谁稀罕他的酒什么的,骂了两句,再然后我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窗子里被扔了出来……好像是个人,再然后……我就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有人打我,没多久就晕了。”
这一次后,镇子里的乡亲们都知道了,这二人不仅有钱,还不好惹。
但有一说一,乡亲们都公认的是,这雪家酒铺酿的酒,却是真的好喝。
日子一长,大家也都混熟了,知道那年轻姑娘虽是汉子买来的童养媳,但在家里却是脾气最火的一个,特别是对那汉子,很少有好脸色,稍有不对就是个酒坛子飞过去。那汉子脾气反倒温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皮糙肉厚,不论怎么挨揍应是没破过油皮——唯一的缺点就是忒爱喝酒了些,每日里都醉醺醺模样,大多时候都躺在门外的椅子上打瞌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大闰二百二十一年,春。
天现异响,狂风呼啸,苍穹不可见之处处处闷雷作响。
乡民惶恐,以为天公显兆,有妖邪天灾出世。
院子里,本醉死睡去的雪沏茗忽然睁眼,紧紧看着天空。
雪娘从铺子后门进来,脸色严肃中带着些无措:“我好像感觉不太对……”
雪沏茗紧张地看向雪娘:“怎么了?”
雪娘张开手,低头看着掌心:“内力在流失……在消散……”
雪沏茗站起身来,骂道:“要说这不是唐匠人搞的鬼,我把脑袋拧下来!”
话音刚落,在雪沏茗的感知中,似有一道无形的凌厉锋芒划破天际,眨眼的瞬息,就将天地分割成了两半。
狂风骤止,雷声不再。
雪娘眨了眨眼,翻着手腕:“……好了?”
“嗬——呼……”雪沏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后,眼神看不出是喜是忧,“天地……灵气……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雪娘并未听懂。
雪沏茗抬目望向蜀地的方向:“是叶哑巴……唐锦年想坏了这世间武运,叶哑巴那一刀,算是把武运的根给留住了。”
“什么意思?”雪娘还是不懂。
雪沏茗摇了摇头,坐回躺椅抱起酒坛,又眯着眼睡下了。
“从此以后……再无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