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颂华不说话,齐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地收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然后才慢条斯理道:「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些,虽说行事着实有些不成样子,可想想你是乡下养大的,许多规矩不懂,也情有可原。
可如今你既然成了宸王妃,就不能再那般率性而为,不说别的,总要顾及王爷的体面,都说高处不胜寒,王爷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点点的污点,都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的攻讦。
若是叫人说一句王妃不孝顺娘家长辈,都是王爷惯的,你说王爷会怎么看你?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谢颂华浅笑了一声,「早就听祖母说过,齐老夫人是最最讲规矩的人,想来,齐府的规矩比我们谢家可要重多了。」
听到她这样称呼自己,齐老夫人便不大高兴,想到女儿写给自己的信,越发不喜,便冷哼了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家的规矩都是自小就开始教的,自然更重视。」
「哦?」谢颂华立刻接过了话,然后由兰姑姑扶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坐直了身子淡淡道,「那怎么不见这几位给我行礼啊?」
这话一出,这小小的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今日齐老夫人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上的山,旁边还有两位中年的妇人并两个少女,一看便知道是齐家的两位太太和姑娘。
若是讲究亲缘,这规矩自然也不用那般计较。
可若是讲规矩,这规矩可就得细细地讲究了。
她是宸王妃,且是上了皇室玉蝶的王妃,正经超一品的诰命。
眼下这在座的人里头,若论品级,根本没有人能与她比肩。
真讲规矩,就是齐老夫人都要给她行礼。
齐氏闻言立刻便怒了,「谢颂华你怎么说话的?你竟然让长辈给你行礼?」
齐老夫人也不被气得不轻,「我早就听说你这丫头打乡下来,不懂规……」
「齐老夫人此言差矣,」谢颂华冷冷地打断了她,「忠、孝、悌、忍、善,人伦五常,难道齐家这样重视规矩礼仪的地方,都分不清先后了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而是挺着腰板,平心静气地喝着茶,一举一动,都严格按照宫中的规矩礼仪来的。
明明今日她今日没有盛装丽服,更没有穿王妃品轶的服制,可此时她那副样子,就是让人觉得身上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度。
这气度便隐藏在她的举手投足间,就藏在她抬眸敛目间。
齐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是没有想到谢颂华竟然敢对她下脸子,在自己面前摆王妃的谱儿。
可眼下等谢颂华把谱摆出来之后,她又不好应对了。
因为按照规矩,她们齐家女眷就应该对宸王妃行礼,这确实算得上是君臣之义。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了起来,几个齐家的女眷也都有些窘迫,各自相望着不知道该不该起身行礼。
谢老夫人眼角便染上了两分笑意。
她对这个亲家可是不甚满意的,从前两个人就有些不对付,后来齐家去了外任上,两家只有了书信往来,才又相对好些了。
谁知道这个齐家这一回来,齐老夫人仗着自己长子马上就要进内阁,便又在她面前摆起齐氏娘家的谱儿来。
这来了京城也不见去谢家拜访,两家人头一回见面,竟然是约在这香山寺里。
且方才口口声声明里暗里都是在说自己偏疼长房和三房,还敲打自己如今府里是老二撑着家业,竟是说她老糊涂了的意思。
叫谢老夫人心里实在不大爽利。
老夫人最近虽然对谢颂华也有些不满意,先是在谢琅华的婚事上,谢颂华打马虎眼,
后来又听到谢芸说她拒绝了帮衬姑爷的事情,这就越发觉得这姑娘家不是在自己家长大的,到底隔了一层,不大好掌控。
可这也不代表她乐意看到自家孙女儿被别人家当着孙子训,更何况,这还是目前他们家里最出息的一个姑娘。
眼见着场面实在难看了,老夫人这才打圆场,「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你外祖母不过是提一句罢了,你怕是在宫里待多了,这就当了真。」
虽然开口有些晚,但到底也算是解了眼下的困窘,齐老夫人只得尴尬地应和了一声,「就是,我这不是头一回见着你,心里怕你在外头失了礼数,这才多叮嘱两句么?王妃也太敏感了些。」
听到她这么说,谢颂华便也露了笑脸,这一笑便如春风吹开湖面,顿时让人觉得暖风拂面,「原是如此,看我!着实是误会了。
方才我这才来,只看到祖母和一位老夫人说话,想着虽然按照规矩,也该等对方问个好儿才好进门,莫要平白叫人背上了不尊皇室的罪名。
可转眼见祖母这般热络,便想着横竖没有外人,只当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回头叫人不往外头传就是了。
然后才知道,原来这与祖母说话的竟是我外祖母,更未想到外祖母一见着我,就说规矩,我还当是我这王妃当得没有架子,让外祖母觉得给王爷丢了脸,这才要提醒我,先等大家行了礼再一起热闹呢!」
这话说得齐老夫人脸上又是一阵讪讪的,老夫人看着心里舒爽,便也怕说得太过,往后亲戚面上难看,便故作埋怨道:「你也是的!往后可不许这样了,你没有见过你外祖母,不知道她的脾气,以后便习惯了。」
谢颂华笑着应下,然后便转过脸去与谢荼说话。
谢荼只暗暗朝她眨了眨眼睛,并不敢说方才的事情。
她是寿安堂里的姑娘,方才见着自己祖母是被那齐老夫人数落,心里焉能痛快?
虽然说是说开了,齐老夫人面上到底还是有些讪讪的,屋子里的气氛便有些冷落了下去。
余氏便开口笑道:「人都到齐了,你们姑娘家也不要与我们这般枯坐着,出去玩吧!不是老早就念着要来看梅花的么?」
谢老夫人闻言便朝谢颂华道:「三丫头来京城这么久,还没来过此处吧?」
谢颂华含笑颔首,于是便听到谢老夫人笑道:「你也与他们一道玩去,自家人这里,倒不用这样陪着我们了,没得沾了几分老气。」
余氏便笑着道:「那我也要讨个赏,儿媳也想去外头转转。」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是请命去照看她们这些年轻的姐妹,怕出意外。
等姐妹几个到了香山寺后面的空地里,才知道这香雪海的妙处。
漫山遍野都是白梅,在这个时候,白茫茫的一片,不细看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梅还是雪,只有扑鼻而来的清香。
只是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