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暂敛心神,忙去扶住江凝雪,不过自己亦是狼狈不已,且不说一身青衫褴褛不堪,便是那张俊朗面容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锅底灰,早成了个大花脸。
江凝雪一张清冷俏面,因内伤发作和适才的凹谷鏖斗,苍白异常,飘飘白衣上满是兵俑碎裂后的陶土粉末,左臂之上的伤口此时虽是不再流血,但伤势犹重,好在少年搀扶,已是稳住了身形。
“那些兵俑...”江凝雪望着不远处早已坍塌,被巨石深埋的凹谷,心有余季开口问道。
“放心,那些兵俑,并那持戟将军,已无可能出来了。”少年眼神亦落在凹谷之上,喃喃开口,心神早已回到适才逃生前的惊魂一幕。
凭掌力先助江姑娘脱离凹谷,顾萧担心那持戟将军再行阻拦,借着反向之力向着手握戟身,矗立岩壁之上的兵俑将军而去。
顾萧轻功本就不弱,加之下坠之力,眨眼间,便已至无面将军身前,手中断月直指将军握戟之手,想要逼他松开引发岩壁开裂,凹谷坍塌的月牙戟,即便不能逼他松手,只要能让他施展兵刃抵挡自己长剑,便能阻止凹谷坍塌之势。
这一剑足够快,少年势在必得,岂料那无面将军竟丝毫不避,未有一丝想要拔出岩壁中之月牙戟抵抗之势,反是用空出另一只手握拳一挥,直击少年面门。
这让少年大惊,无面将军能用一只手换自己一命,可自己却不能用命去换“他”的手,侧身闪避之际,眼见下落身形就要与对方错身而过,少年星眸疾转,瞥向深入岩壁之中的月牙戟。
月牙尚未完全深入岩壁,露出之空隙正巧能让断月穿过,说时迟那时快,避开无面将一拳之际,运力回转,身形腾挪,断月剑快若闪电,直入戟间月牙之中,顺势一拧,以三尺剑锋卡住月形空隙,将身体悬于岩壁之下。
手中借力,翻身再起,趁其不备,一脚直蹬俑将胸口之上,许是这岩壁太过光滑,少年这脚起了效果,那俑将并无神智,被运足真气的一脚踢中,握戟之手立时松开,沉重身躯顿时顺岩壁滑落坠下。
眼见得手,少年忙一个翻身,运轻功顺势立于插入岩壁的长戟之上,抽剑归匣,足蹬岩壁,双手发力,欲抽出引发岩壁震动的长戟。
月牙戟虽深入岩壁,毕竟少年内力不弱,运足真气之下长戟立时松动几分,可也在这长戟松动一瞬,异变再生。
本是只现裂隙的岩壁,随着长戟松动,裂隙不仅未显停顿之势,反是凹谷之中摇晃之势愈发剧烈。
少年见状,心知不妙,刚想要将松动些许的月牙戟插回裂隙,却不料摇晃之势愈大,岩壁光滑,无法立身,身形一晃便要跌落,所幸手中尚握着长戟之柄,跌落一瞬,牢牢抓住长戟之柄,方才没有再度坠入凹谷。
稳住身形一刹,少年抬眸望去,见江姑娘早已借垂下的绳结跃上凹谷之顶,余光又见裂隙似已延伸至凹谷顶端,不停有碎裂石块坠下,担心此番地动之下,凹谷一旦坍塌,便会被随时掩埋。
心思疾转,只霎间,已有计较,脱身之法,还需借力长戟,施展轻功。
不再多待,手中发力,施展云纵,足间轻踏戟身,风卷而起,不料身形动时,脚踝被一物死死锁住,低头望去,只见那无面将军如同先前碎裂兵俑残肢一般,再踏岩壁而上,抓住自己。
纵然少年轻功再高,被俑将扣住脚踝,身形也随之一滞,而后疾速下落...少年心急如焚,且不论下方数百兵俑,自己一旦重落凹谷之底,能否匹敌,尚且不知,只现在地动之势看来,即
便能斩尽兵俑,到时也会被坍塌之石深埋其中。
下落同时,足间不停瞪踏锁住自己脚踝的无面将军,怎奈“他”的手如同铁钳,死死箍住自己,无法挣脱,与此同时,凹谷岩壁碎裂的石块也不停顺着两人身形落下。
灵光一闪,少年似想起身后剑匣中的神兵,忙祭出断月,探手握住剑柄,运足内力想试着插入岩壁,又想起先前自己设法脱身之时的连番试探无果,余光瞥见岩壁裂隙,心神一动,紧握月光剑柄,瞧准时机,将断月探入裂隙之中。
断月剑身发出剧烈的摩擦之声,剑锋之上迸出阵阵火花后,少年总算缓下坠落之势。
虽暂止下落,可足下无面将军却不愿就此放过少年,只见“他”足蹬岩壁,用力拉拽少年脚踝,欲将少年一并拖拽,跌入凹谷之中。
无法摆脱俑将,便无法脱身,少年握着断月剑柄之手,已觉快支撑不住,即便断月乃是无上神兵,在少年并无面将军的重量下,也已是剑身逐渐弯曲,渐渐不支。
凹谷顶端的尖锐石块,此时仍不住下落,砸击在少年身上。
顾萧只觉力量在体内缓缓流逝,逐渐力竭,抬首想寻借力之物,却见迎面而来一尖锐石块,忙侧首闪避。
尖锐贴面而过,并未伤到少年,却划伤少年面颊,鲜血顿出,顺颊而下,汇聚成滴。
一息后,殷红落下,不偏不倚,正滴在钳住少年脚踝处的俑将手背之上
令顾萧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断月都无法伤其半分的俑将,只在自己鲜血滴入一瞬,竟如注入生命般,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紧紧锁住上方少年。
那毫无生机的双眸正对上少年向下望去的目光,双眸相交,顾萧似产生了一丝错觉,那双眸子竟似有了生命一般。
一瞬恍忽,少年手中长剑差点没攥稳,还好又有石块落下,砸击在断月剑身之上发出清脆声响,才唤醒了少年,顾不得脚下盯着自己的俑将,连忙抬手去寻找脱身之机。
眼见凹谷之口已开始不住坍塌,顾萧心中更急,想要再试试能否摆脱足下累赘,正要运力而蹬之时,忽觉脚踝一松,身形顿轻了许多,连忙低头望去,只见那俑将松开了锁住自己脚踝的手,身形顿落
望着那疾速下坠的俑将,顾萧实是不知,前一刻“他”还想致自己于死地,而自己明明已快力竭,“他”为何却在此时选择放手。
但眼下已无暇去细想,这凹谷中以现在的现坍塌之势,再不脱身,只怕自己真的要陪那俑将一并埋入凹谷之中。
再无累赘之物,少年身形急动,手心发力,身形顿起,携长剑风卷而起,直冲凹谷之顶而去,而这些落石正好成了少年借力之物,青衫连闪,终于是借落石之力直上凹谷顶端。
心有余季,少年出得凹谷一瞬,回眸望去,童孔骤缩
——
或许是同样的死里逃生,少年搀扶白衣,剑眉下熠熠星眸对上那带着些许冷冽秋水眸子一瞬,皆显出一丝笑意来。
“你怎会出现在此...”少年似暂忘却心中琐事,酒靥微现,轻声开口。
“慕容谷没查到,却又来多管闲事,惹得自己一身麻烦。”白衣虽是语气冷冽,似也带着一丝关切责备。
少年一怔,可并未因这语气中的冷冽而恼,胸中反有暖意涌动,唇角笑意更盛:“这本就是习武之人应做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了,唐前辈...”
白衣听得少年问起唐九,一向冷若冰霜的眸中忽现出点点狡黠
,轻声开口:“一壶酒,便够了。”
少年笑容更盛,便是星眸之中都已显出点点笑意,点头称是道:“说来也是,唐前辈定不会防备于你,的确一壶酒便能脱身...”
两人身旁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黑衣劲装,见两个年轻人劫后余生,相视笑谈,晨曦亦洒落二人身上,与身后覆满晶莹丛山相映,好一幅少年英雄携美畅谈之画卷。
本不欲破坏这一幕,但转念想到自己为何寻上了风家堡,立时晃了晃脑袋,干咳几声,出言打断了正在相谈的两人。
“咳咳...”
被此人几声咳嗽打断了旧友相逢,顾萧这才回过神来,此时不是交谈之时,云公子二人尚在等着自己前去相助,不过此时自己与江姑娘身上带伤,还需先行疗伤,才能赶路。
转念想到自己撇下江凝雪在风家堡中,独自上路,面上一红,愧疚之意涌上心头,想要开口致歉:“江姑娘...我...并非想要撇下你,只是风家堡中你受内伤...我担心...”
话至最后,愧疚之下,已经是声音渐微,面前佳人早已识得少年窘迫,想起他在昏迷中仍念那位霖儿姑娘,知他赶路情切为何,眸中一暗道:“我自省的,你是担心我的伤势,不过现在已不重要了,接下来,我们却要如何。”
顾萧见江姑娘并不追究自己独自上路之事,便放下心来,开口解释今日之事道:“我本冲着慕容谷而来,岂料入了雁北,却遇匪贼扰百姓在先,后又袭我齐云官军在后...且当中又生曲折变故,只得先助官军剿匪,再设法去寻慕容谷...对了,江姑娘,你们是如何寻到我的。”
江凝雪听少年虽是三言两语,简述行程,但牵扯雁北军,又想起那万钧曾在岭州与少年密谈,略一思忖,便知其中另有隐情,不过江凝雪在意的并不是这些,目光微移向身旁那人,开口回道:“你的行踪,我寻不着,此事还得问他。”
心中暗暗称奇,少年转向身旁适才出声咳嗽之人,抱拳开口:“多谢阁下相救之恩,木一感激不尽。”
那人见少年抱拳,不仅侧身避开,不受少年之礼,反是抱拳开口:“木少侠何出此言,若非当日你在岭凉镇外荒村,救下我一命,哪里还有今日的我,你这一礼,我实不敢当。”
听了此人开口,顾萧这才想起,先前再谷内听得此人声音,甚是耳熟,只是不曾想起在哪听过,现在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人,一身黑衣劲装,面向普通,并不起眼,唯有腰间斜插的那杆烟袋,与其江湖打扮格格不入...烟袋?星眸不由一亮,顿时忆起此人身份。
“烟...尺...尺信。”
那人闻言而笑,从腰间抽出烟袋,从系于烟杆之上的锦袋之中,擓满烟袋锅,伸出那稍稍泛黄的手指压实,抬头笑道:“木少侠可真是贵人多往事,虽说小人不起眼,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记不清了吧。”
“你不是...”顾萧焕然开口,当日天涯大哥放走了他,没想到他竟然一路北上寻自己而来。
“正是小人,木兄弟没记错,当日正是天涯掌门放了我一条生路,我也本想就此离去,日后从良,绝不再玷污墨者名声,但...我放心不下天涯大哥,便暗中跟随...”烟袋锅尺信说话间,已是取出火折,凑近嘬烟。
可还不曾嘬上一口,却被少年抢入身前,差点被一口烟呛得背过气去。
“霖儿、李叔、还有天涯大哥,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少年听闻烟袋锅直言一路尾随,忙追问起霖儿等人失踪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