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剑光,如夜中孤月,人剑相融,器人合一,仿若无声玉盘,闪耀在暗无光芒的祭坛洞窟之中。
张开血盆大口,梼杌吸纳祭坛周遭云雾,并非尽数吞入腹中,反是凝于唇齿之间,渐化为实形,亦同样呈圆球状,如天外陨星,闪耀奇异光彩,梼杌无目,不见青衫剑光,唯耳稍动,听声辨位,觉察剑鸣之声已近,吸腹猛吐,将唇齿间积攒的窟中云雾之力,尽数倾吐
剑光与无云雾之芒,孤月与陨星之力,在洞窟空中,无声相触,初逢之下,并未如意料中一般,地动山摇,洞窟俱损,但祭坛之上,正点穴止血,从怀中取出药粉洒于腿部伤口的姬夜却从这无声相交中,察觉暗蕴其中的涌动。
眼眸之中,隐显惊色,顾不得止血举动,强忍伤痛,勉力起身,踉跄行至祭坛边沿,寻得一处石柱,藏入其后,才堪堪掩住身形,就闻半空中发出轻微炸裂之声传来。
初是声浪入耳,随即气浪汹涌而至,背后倚靠的石柱,如被滔天巨浪直击,姬夜只觉自己衣衫发端,皆被气浪卷起,若非有所倚石柱阻挡,自己此刻已在这气浪之下化为齑粉。
熟息之后,浪去声消,被这股气势惊得面色苍白的姬夜,缓缓探出头,向祭坛望去,入目石柱石锁,在适才骇人声势下,尽是斑驳之痕,似遭千刀劈斩,万剑突刺...祭坛之上更是剑痕交错,深痕满布。
忙抬目找寻,终在祭坛远端,瞧见了青衫之影,此刻已是衣袖尽裂,衣摆褴褛,远远望去,不见少年面色几何,唯见他手中长剑依旧散出淡淡月芒,与其双眸中淡然星光,不过比起先前少年施展器人合一境的剑光,已弱上七分不止,足见适才相交一招,让少年吃尽苦头。
惊于少年能从这一击中保住性命,再望梼杌,丝毫未伤,依旧直立祭坛之上,嗅着少年气味,脚边的虬髯大汉依旧不曾醒来,不过先前祭坛上的汹涌气浪,被梼杌尽数挡下,虬髯大汉倒是丝毫未伤。
眼见少年驻足不前,凝立祭坛边缘,而梼杌亦未继续相攻,不住以鼻嗅味,似在找寻少年所在...姬夜顿时明了,适才一击,少年已自知不是梼杌对手,落败一瞬,屏息撤功,令梼杌顿失攻击目标。
此刻顾萧,却不似姬夜所见那般轻松,凶兽梼杌比起自己先前所遇对手都要强大,终也相信了姬夜所言,此前梼杌只为戏耍猎物,才未曾施展凶兽之能,此番正面相交一击,自己几乎是溃败而退,若非望乡竹海初初领悟「境」之能,此刻早已命丧梼杌之口。
几乎耗尽内力的器人一击,得以逃脱,于祭坛边缘立住身形的顾萧,只能勉力提起最后的内力,依姬夜之法屏息,这才令失了目标的梼杌暂止追击之势。
尽管如此,顾萧的目的已然达到,稳住身形之时,轻摊掌心,低眸扫去,先前的油纸包已在落败坠地翻滚时,顺手捡回。
「硬来恐是不行了,要如何令梼杌吞下迷迭散...」望见找寻不到猎物身影而逐渐暴躁的梼杌,顾萧心中急切愈盛,心中暗忖。
凶兽并无人之神智,寻不见猎物,适才又在洞窟之中连番施展,此时已是饥肠辘辘,既猎物已无踪迹,干脆去寻现成的食物。
直立身姿,重以四足伏地,寻味向脚边祭坛凹槽昏迷的虬髯大汉咬杀而去。
眼见梼杌将目标再转向薛大哥,少年心急如焚,忙欲散取屏息功法,欲吸引梼杌再至,怎奈梼杌饥饿之下,已全然不在乎其他,只想着进食。
少年欲运轻功上前,可内力几已耗尽,又怎能来得及施以援手,眼看薛大哥就要丧命梼杌之口,一道身影浮现梼杌身后,姬夜之声也一并传入耳中。
「迷迭散!」
少年立时听出了姬夜言下之意,没想到他在危急时刻救下
自己一命后,竟选择在此为难之时,再度出手相助,更不曾料到他在腿部受到如此重创,还能施展恶人岭中那鬼魅身法。
眼眸中的一切,宛若停滞,顾萧心中怎能没有忌惮,此人在金鸡窟中几番态度转变,实令人不敢信任,可眼下之势却不得不速做决断,掌中紧握装有迷迭散的油纸包,仿佛薛大哥的性命也被攥于掌心。
目光不觉下移,望向掌心油纸包,却无意瞥见腰中装着延命丸的宽口小瓶,须臾片刻,少年终是不再犹豫,眉头一锁,做出决断。
尽力施展云纵纵跃而起一瞬,运足内力将掌中迷迭散向那施展身法,纵身靠近梼杌的姬夜尽力甩将而去
血口落下,黑衣劲衫身影钻入其中,祭坛之上石屑飞溅,青衫身影,终是慢了半分,望着涌出的鲜血,少年惊怒交加,手中剑光再盛,正欲施展剑招之时,却见一道身影向自己纵跃而来。
依旧是那身黑衣劲衫,不过右手臂弯中却多了一人,凝目瞧去,正是昏迷不醒的薛大哥,来不及松懈戒备,目光疾转向祭坛凶兽。梼杌似并未因失了嘴边美食而凶性大发,反是昂首欲扑杀一瞬,身形摇晃。
少年不敢大意,持剑上前,迎上救出薛大哥的姬夜。
「梼杌已吞下迷迭散,马上就会昏厥,我身上有止血散与救醒来薛兄的解药,还望木兄不计前嫌...」不待少年开口,姬夜已是急切开口。
姬夜声出之时,祭坛中央摇晃身形的梼杌,终是支撑不住,轰然倒下,不仅引得祭坛震颤不止,更令整个洞穴如同地动,激荡烟尘如幕
听出姬夜语气中的虚弱,少年方见他的左臂空悬,鲜血仍不住涌出,这才知晓他为救薛大哥,一条左臂已是断于梼杌之口。
同样望见梼杌倒下之景,姬夜眼眸终显几分释然,似是救下虬髯大汉,了却心事般,眼中之光,瞬间涣散,双目微阖,颓然倒下。
顾萧一跃上前,接下姬夜身形,见他已然昏厥,忙出指疾点他肩胛穴位,先为他止血,而后依他昏厥前所言,扯开黑衣,找到两包药粉。
即便不识迷迭散的解药,可止血散顾萧还是识得的,忙扯下青衫衣角为姬夜将断臂处扎紧,将止血散尽数倾于断臂伤口。
及时上药,姬夜总算止血,忙将另一包药粉扯开,倾入薛大哥口中,做完这一切的少年,再转向面色苍白的姬夜,无论此人先前如何设计,就冲祭坛之上,危机时刻,他先后出手救下自己与薛大哥,也无法见死不救。
即便自己内力几已耗尽,胸口伤势崩裂,少年仍将姬夜扶坐而起,运起内力,灌入其体内。
青衣诀内力,如涓涓溪水,唤醒沉睡大地,得少年内力相助,姬夜面上也终显一丝血色,紧闭双唇蠕动片刻,紧闭的双目终睁开一线。
目光越过正以内力相助自己的少年声音,直落于远端祭坛正中,已然昏厥倒地的凶兽兽梼杌,姬夜稍稍昂首,勉力咽下喉咙血沫,虚弱开口。
「快...梼杌昏睡...口涎坠落成丹,莫...莫要贪心,十颗...十颗足矣...」
顾萧不知姬夜为何一心在那血丹之上,但听他虚弱声中急切,只得起身跃至梼杌身前,前一刻仍是凶悍无比的恶兽,此刻已是倒地不起,酣然入梦。
说来也怪,顾萧也不敢相信,先前恶臭无比的涎水,此刻正如姬夜所言,流淌而出,竟不再发出丝毫令人作呕气味,滴落祭坛正中,溅射开来一瞬,化作颗颗圆珠,坠落于地,发出清脆之声。
此等异景,直让顾萧啧啧称奇,差点忘了取丹要事,直至身后虚弱之声再传入耳,方才抽回思绪。
「它...吞噬了金鸡楼弟子,已凝血丹,你快快取来,迷迭散药效虽
强,却只能令它沉睡半个时辰,咱们当取丹速离...」
听闻姬夜提点之声,顾萧不在犹豫,挥剑断开衣衫一角,将十颗血丹包裹,系于腰间,纵身跃回姬夜身旁,瞧见薛大哥似仍未有转醒之象,带他离开只能落在自己肩上,于是开口问道:「姬兄,可还能行走。」
「木兄弟放心,我还撑得住。」断臂失血,令姬夜虚弱不堪,半起身时,终失力而倒。
一把揽住姬夜身形,顾萧收剑入匣,架起两人,欲以一己之力带离两人之时,身旁薛大哥终是幽幽转醒,清醒一瞬,瞧见姬夜,目中立时清醒,双眉一挑,当即就要发难,却被顾萧出言劝住。
听闻此人竟会舍命救下自己,虽自己与顾兄弟被其设计引至此地,但终归他救下自己,薛虎耿直性子,恩怨分明,听得少年之言,立时转变态度,向姬夜开口道谢。
姬夜失血过多,万幸顾萧及时止血又以内力疗伤,性命虽暂时保住,但仍然虚弱,在少年搀扶下,勉力开口:「薛兄不必多礼,我这也算自食恶果...」
言毕,转向一旁少年,继续开口道:「木兄弟,咱们速速离....」
话音未落,却听祭坛中,传来癫狂笑声,与笑声一并而起的,还有数十火把光亮,顿将黑暗驱散,将洞窟耀亮。
「自食恶果?你串通外人,私闯金鸡窟,看来我儿也是你所杀!」
影随声出,当先一人,踏阶而来,登上祭坛,红袍披身,正是金鸡楼主慕容岳,随行身后便是一众金鸡楼弟子,他们身旁押着的,正是不敢作声的恶人岭众弟子。
许是瞧见了身着青衫的少年,众人这才恍然,先前那哑师伯竟是他所假扮,惊得面面相觑,可慑于慕容岳之威,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瞧着虬髯大汉身旁,搀扶着自己「首席弟子」的少年,慕容岳面上已渐扭曲,本还以为杀子凶手暗藏金鸡山中,现在看来,儿子之死,与眼前假扮自己哑师弟之人,脱不开干系。
金鸡楼主,怒极而笑,声中冷冽满是杀意:「原来如此,看来我那位哑师弟,已丧命你手,他们死不足惜,但我儿之仇...」
言毕,笑容顿消,化为满腔仇恨,抬眸望向祭坛一端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