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定远。
自李善长因病辞官,已经有九年了。
不过,虽然他辞官在家,但是权势却是依然不减。
在濠州,他奉命修建行宫,并且管理十四万从江南迁过来的农民;在庙堂,弟弟李存义被任命为太仆丞,侄子李伸、李佑都被授予了官职。
他依然有很大的影响力。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杨文裕和李存义联袂而来的原因。
杨文裕是李善长的老友,也是胡惟庸的铁杆党羽,李存义就更不必说,这无疑是两边都信得过的一个桥梁,让他们来传这么一件机密的事情可谓正合适。
然而,当他们说出来这里的目的时,李善长依然大惊失色。
“你们在说什么!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慎言,慎言!小心你们的九族被诛灭!”他站起身,大声呵斥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句话,已经显露出了李善长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并不抵触。
李存义轻声道:
“兄长,陛下对您的态度,您还不清楚吗?近年来您圣心渐失,陛下已经越来越厌恶您了,您在朝堂上威望太高,他绝不会让您有机会回到朝廷的。”
“您甘心吗?您病愈已经有五年之久,然而却一直呆在老家里,干这些知府县令干的事情……不搏一搏,您怕是再没有起复的机会了!”
一旁的杨文裕也说道:
“百室,左相亲口许诺,事成之后,许你为王,以淮西之地为藩国。”
封邦建国,裂土为王!
没有一个臣子,可以拒绝这样的诱惑!
“不行!”李善长一开始依然还是很坚定地拒绝,但是随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不行,不行啊,违逆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像是在努力地阻止自己。
他陷入了沉默,而两人依然在不断地劝说。
终于,李善长无力地摆了摆手。
“今日之事,老夫皆不知也。天命归属,便留待天决。”
两人笑了,这个答案已经足够。
只要李善长保持中立,那么朝堂中他那一派之人尽会观望。
他们满意地走了,只留下呆坐在椅子上的李善长。
他的眼中,闪烁着无奈,与些许的野心。
这几年,他已经感受到了恩宠在流失。
或许,真的能成呢?
裂土封王啊!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身躯就忍不住颤抖。
……
几日后,韩国公的府邸上再次迎来了访客。
“此人自称是从京师而来。”仆从禀告道。
“京师?”李善长的脸上显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难道是胡惟庸对自己的表态不满意,又派人来了?
“让他进来。”
严重九进入李善长书房的时候,他正端坐在主位上。此时他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慢悠悠地品着一杯香茗。
严重九是自严六五残废回家之后,新一任的亲军统领,武艺高强且人也灵活,深受严凌信任。这一次送信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小人严重九,拜见韩国公。”他行了一礼,低声说道。
李善长“嗯”了一声,轻轻放下了茶杯,表面上很平静,但是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姓严,来自京师。
他的身份已经昭然。
“睿轩派你来,所谓何事啊?”李善长决定先声夺人,将此人的身份点了出来。
“国公大人命我给您带来一封信,言道兹事重大,请您务必莫要轻视,事关身家性命。”
严重九打开背上的包裹,从夹层里取出一份被包裹得极其严实的纸张。
说是信,实际上只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李善长接过纸条,内心有些疑惑,但是紧接着,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睿轩他,知道胡惟庸的事情了?
也对,他这般朝中重臣,胡惟庸又怎会不加拉拢?
睿轩此番来信,定是劝我莫要和他同流合污。
可惜了,睿轩,我和你不一样……你圣宠依旧,而我,已经逐渐被陛下所厌弃……可是我不甘心啊!
胡惟庸现在的势力,也着实不小。陛下虽然曾经英明神武,但是如今行事渐有弑杀凶暴之意,朝中上下人心惶惶,胡惟庸说不定真的能成事……
若是真的事成,我定会尽力保你无恙。
李善长暗自做了决定,他低下头,看向那张纸条。
没有劝说,没有痛陈厉害。
只有一句话
“陛下之剑,剑指丞相,胡惟庸非成大事者,勿自误!”
李善长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是个极为有智慧的人,更是个老辣的政客,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个丞相,指的是胡惟庸。
联想到朱元璋对于空印案中那些侵犯他权力官员的毫不留情,他瞬间意识到了这位陛下的真正目的。
如此纵容,只为了完成权力的集中……该说,不愧是洪武皇帝。
高,实在是高,哪怕是历经了岁月,改变了脾性,朱元璋依然是那个有手腕、有胆魄的统领者。
这么说,胡惟庸的一举一动,其实始终在陛下的注视之中。
一时间,李善长只觉得遍体生寒,拿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大脑中思绪万千。幸好刚刚没有明确地同意,否则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墓!
糊涂,糊涂!他暗自骂着自己,聪明了一世,竟然险些在这里栽了跟头。
好在现在醒悟也不晚。
“请转告越国公,善长当立刻向陛下奏报此事。”他对严凌的称呼换上了敬语,连带着严重九也得了好儿:“请代我谢过越国公,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此后韩国公一脉,世与严氏同进退!此誓,天鉴之!”
时机,来了。
严凌这边进行着计划,胡惟庸那边,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准备。
他首先将天下兵马簿籍调出,仔细了解,把有可能会反抗的人全部画上重点。
然后他收拢了大量的亡命之徒,作为起事时的重要兵源,还疯狂敛财,筹集资金。
接下来,就是扩大自己的部属。
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来,擅自乘坐驿车;平凉侯费聚安抚苏州军民,却整天沉溺酒色,之后招降西北蒙古也是无功而返,这两个已经堕落的侯爵自然是受到了朱元璋的斥责。
联想到之前空印朱元璋的可怖手段,两人更加的害怕。
这个时候出现的胡惟庸,就像救世主一般。
他们就这么拜在了左丞相胡惟庸的脚下,被派去外地招收兵马,秘密训练。
看着自己愈发壮大的党羽,甚至连军队也被他插手其中,而李善长那边也传来了喜讯,胡惟庸得意地笑了。
朱元璋,这个位置,你还能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