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青龙坊与敦化坊一同安排社火,侯莫陈羽表示,青龙坊为辅,敦化坊为主。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给猫当新娘。
想想当初两坊横眉怒目的关系,到现在侯莫陈羽甘愿伏低做小,变化太让人猝不及防。
殊不知侯莫陈羽也是满腹无奈,但有半分奈何,谁愿意给往日看不起的对手低头啊!
范铮当将仕郎了,青龙坊忌惮而已;
隐潭游侠儿栽了,侯莫陈羽三令五申,青龙坊的人不得与敦化坊起冲突,哪怕遇到仇人也得绕道走;
郦正义进敦化坊坊学,家里那一直郁郁寡欢的婆娘突然扬眉吐气,手头渐渐宽裕,话也难免多了起来。
那么,吹一吹自己夫君时来运转、得对面敦化坊看重,也是必然的事。
“对面敦化坊的坊学啊!等等,敦化坊……开坊学?”
侯莫陈羽的婆娘眼睛都瞪直了。
“一百五十三名学生呢,听说以后十二岁以下的,每两年收一批,不拘娃儿、妹娃子。”
郦正义的婆娘漫不经心地掰着豆荚。
“就凭穷得连袴褶都得轮着穿的敦化坊?”
固有印象,让青龙坊的婆娘们难以置信。
郦正义婆娘默不作声地拂了拂身上生绢裁剪的崭新襦裙,眼里闪过一丝蔑视。
敦化坊穷,我家夫君是怎么拿三十文一天工钱的?
哦,应该说束脩的。
我这一身新衣裳,虽说档次不是很高,可与从前的葛布衣服相比,差距大了!
生绢四百八十文一匹,上等的火麻布四百文一匹,我以前穿的葛布二百文一匹!
眼瞎吗?
侯莫陈羽的婆娘,一张嘴如鹦鹉,迅速学给了侯莫陈羽听。
侯莫陈羽是坊正,经常关注对头敦化坊的坊正,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婆娘,听完了蹲在地上,半晌不起身。
任你青龙坊近万人口,就是不如人家只有五千人的敦化坊,丢人呐!
最关键是,自己家也有两个娃儿,大郎已经十二岁,没指望了,可二郎才六岁啊!
你以为送别人家的私塾很容易么?
当年大郎六岁到八岁,两年间,自己求过无数私塾,可人家私塾就只收自家子弟与旁系,最起码也是姻亲!
靡费什么的且不说,关键人家不愿意对外放开!
知识的垄断,才是最大的垄断。
下了狠心的侯莫陈羽,顾不上什么颜面,托郦正义转圜,死活要跟敦化坊拉上一点关系,社火联谊也就是最合适的理由了。
范铮不屑一顾。
早干嘛去了?
陆甲生则劝说着范铮:“坊正啊,你早晚要高升,那个位置,嘿嘿,应该能轮到我吧?你想想,敦化坊跟青龙坊、立政坊、广德坊都不对付,以后难免吃亏,总不能四面皆敌吧?俗话说,一個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就算打架也要找帮手不是?”
范铮仔细打量了陆甲生一遍:“长见识了嘛。不错,以后接我的班足够了,这种小事你做主。”
陆甲生年轻的面容瞬间容光焕发。
都是年龄相近的伴儿,陆甲生了解范铮的臭脾气,在别人面前还可能阴阳两句,在自己面前则从不说虚的,不爽了也直接抡枣木短棍上手。
范铮开口,自己敦化坊第二人的地位也稳了。
安排在十月初一,是因为按农时已经收割完庄稼,大家庆祝一下在暴雨倾盆的日子还保住了收成。
没有人知道,这场提早的收割,其实还有范铮的功劳。
范铮自己也没放心上,不过是投桃报李提醒一句罢了,主要功劳还是县令亓官植。
至少,人家敢冒这个险。
如果范铮判断错误,亓官植很可能从此坐冷板凳了。
今年的社火,斗歌、斗舞,引得无数人围观,敦化坊的,青龙坊的,立政坊的,广德坊的……
长安城的宵禁,使得一切活动都提前到下午,社火的那个“火”,就是个装饰,不比城外是真点火照明。
心情大好的陆甲生,高桡、旱船、对歌,玩得不亦乐乎,青龙坊的小娘子连声起哄,倒真有人看上这个小郎君。
于是,本来就是随便耍一耍的对歌,成了眉来眼去歌。
陆甲生倒是直白,在歌里把家境唱了出来。
“一亩菜畦两间房,头上双亲要奉养”,倒真让不少小娘子退却。
范铮暗笑。
陆甲生倒也没说假话,可那是没给他一分兽炭作坊的利之前。
现在么,陆甲生家已经计划在春后把宅院好好建设一番。
试探人心么,从来不算错,总比相处之后问题重重好得多。
后世那些星期婚,除了骗婚的,主要就是相互间根本不了解,跟盲婚哑嫁没啥区别,加上后世人的小暴脾气……
人群中,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负手而立,面上带着一丝骄傲。
中年人身侧,是几名异常健壮的汉子。
“左候卫武候相里干,见过上官。”相里干低沉的声音响起,恰好够中年人听到。
“你认识老夫?”
老夫其实不老,但这个人均寿命四十的年代,中年人确实有资格用这个词了。
“武德九年,麾下见过大将军。”
相里干的话并没有隐藏讯息,可以直接推导,他说的大将军,必然是左候卫大将军。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后,长孙无忌被封左武候大将军。
事实上,这里是《旧唐书》的一点瑕疵,左武候卫这个名称,在隋炀帝时就已经改叫左候卫了,唐朝沿用了左候卫的名称,直到喜欢乱变官名的李治,才改名左金吾卫。
唐玄宗时期,声名狼藉的“口蜜腹剑”李林甫,主修从立国到开元年间职官类工具书《唐六典》,完整地记载这些变迁。
就是一张手纸,用对了地方,作用仍极大,极少有恶到纯粹的人,史书上的褒贬,未必就真的公正。
至少李林甫活着,能让安禄山战战兢兢,不敢有异心。
许是陪衬当久了,青龙坊的汉子终于来了脾气,一名壮汉持着短棍轻舞了几下,站了出来:“听说敦化坊的人,身手不错,可否赐教一二?”
陆甲生怒视着侯莫陈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我为青龙坊在坊正面前说好话,结果伱们来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