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假粉
老奸佞许敬宗官复原职,仍任门下省给事中,兼修国史。
这一次,真没冤枉他,他干的就是奸臣的活儿。
起因是门下省起居郎、侍书褚遂良,负责记录《起居注》,也就是每天摇着笔杆子,写皇帝又骂哪个大臣、哪里又失仪了之类的事。
史官记录帝王起居,都是要载入史册的,甚至有史官为了维护史书而丢了性命的。
按规矩,《起居注》只有史官能看,偏偏李世民就想看一看。
别的错误李世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想看玄武门之变对他的评价。
年轻时候,一刀一枪地搏命,在败则粉身碎骨的压力下,李世民当然是阴谋阳谋尽出,只为夺取一线生机。
人到中年,稳当了,才有闲暇回头去看看过去,臧否得失。
然后一回头,啊哈,这个地方有点尴尬,那里有点毁名声嘛。
《起居注》的记录,会不会留情面?
要改!
偏偏褚遂良官虽不大,才情还出众。
一手集众名家之长的楷书,人称褚体,颇得喜欢书法的皇帝青睐。
李世民极其喜欢王羲之的书法,厌恶王献之的作品,于是不断有人进献王羲之书法,偏偏制赝这行当源远流长,李世民分辨不出真伪。
(王羲之:假粉!凸^-^凸)
褚遂良的拿手绝活,就是一眼定真,所有王羲之书法的赝品,都逃不过他的鉴定,就更得李世民看重了。
他阿耶还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褚亮。
所以,褚遂良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这非分的要求:“从古到今,从来没有皇帝看自己起居注的。”
即便是与褚遂良不太对付的黄门侍郎刘洎,也不得不为他撑腰:“陛下言行为天下楷模,即便褚遂良不记,百姓也会记住的。”
小提示,刘洎是旗帜鲜明地支持李泰的实职官员。
李世民当面倒是认错了,可一转头,嘿嘿,不行,得改!
哪怕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吧,文过饰非总行了吧?
当殿失仪、被贬正八品上太府寺右藏令的许敬宗,就成了李世民最中意的刀笔吏。
论文采、论资历,许敬宗还是当年的十八学士呢!
以许敬宗的本事,《起居注》整理、分拆、粉饰之后,《武德实录》与《贞观实录》新鲜出炉,让皇帝看了很满意。
对,朕当年就是那么英明神武的,兄长确实……哈哈,有点昏庸,有点昏聩无能。
以后的修史,还是许敬宗负责吧。
许敬宗也是个报复心极强的家伙。
当年在江都,宇文化及弑君,许敬宗的阿耶许善心被杀了,他无奈含泪以舞蹈求生,后来却被当时同在江都的封德彝抖了出来,为人所耻笑。
既然轮到许敬宗修史了,封德彝的旧恶一桩一件被抖了出来,尤其是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之间来回投机,更在高祖太武皇帝准备改立太子时,劝谏阻止了这好事,可不得好生记录吗?
看到这一页的李世民,面色铁青,召集了一些当年随侍李渊、如今守献陵的宦者,细细询问之后,终于确定,许敬宗所书,虽然荒谬,却是实话!
万幸,当初听了阿耶的遗言,没有人殉,有子的嫔妃随子出藩,无子的嫔妃安置感业寺,宦者都安排去守献陵,要不然还没法证得真伪。
大怒之后,李世民在群臣的劝谏下,削追赠封德彝的司空一职,夺食邑,谥号从“明”改为“缪”,意为:名与实爽(相悖),伤人蔽贤,蔽仁伤善。
后面两个“伤”,大约是指中伤李世民了。
然后,许敬宗深得皇帝信任,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在史书这一块完全放飞自我。
左监门卫大将军、巢国公钱九陇,前朝因罪配为李渊的家奴部曲,许敬宗贪图钱财与他联姻,在史书里夸大了钱九陇的家世,把他提到长孙顺德、刘文静同卷。
不是说钱九陇的功绩不够,而是有悖礼法。
在《旧唐书》就有一个鲜明的例子,马三宝是当世名将之一,因为出身是平阳昭公主的家僮,入传只能平阳昭公主一卷,且蝇附骥尾。
然后,尉迟宝琳私下贿赂,许敬宗胆大包天,将李世民为长孙无忌所作的《威凤赋》,史书上直接挂到了尉迟敬德的名头上。
许敬宗的做法,很像当年北齐的魏收。
报复完封德彝,许敬宗的踌躇满志地左瞅瞅、右瞄瞄,目光移到了察院。
别人许敬宗都能放过,可李义府……
嘿嘿,当本侍郎不知道,想去右藏署捞一功的主意,是你个瓜皮出的?
……
李义府慌了。
“贤弟救我!”
范铮莫名其妙地看向李义府:“你作奸犯科了?”
李义府苦笑:“我倒想呢,有那职权不?”
或许,这并不是玩笑话,而是李义府的本心。
典仪、监察御史,都不是直接管理政事的官位,待遇是不错,油水就捞不到了。
“今天,从吏部考功司遮遮掩掩地传出消息,今年我的考课,从严。”
范铮诧异:“这是得罪谁了?不对呀,我们干的,可不就是得罪人的活吗?”
李义府苦笑:“右藏署。”
范铮了然,原来是那个鼻孔朝天的奸佞啊!
诶,好像当天自己也去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许敬宗只针对我,似乎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李义府都不懂,为什么刀锋就对着自己一个呢?
明白了,同类相忌,许敬宗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范铮笑道:“莫慌,真要收拾伱,风声就不会出来了。”
一名礼部书令史,持名刺拜谒范铮:“见过上官!礼部侍郎令狐德棻公,想请上官过衙一叙。”
这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微胖的面容写着慈祥,少时便通文艺、史学,编撰《周史》,爵彭城县子,一个比较纯粹的文人。
礼部尚书只设一人,侍郎也只设一人,颜相时自然转去尚书省了。
“烹好茶。”
令狐德棻拍着身边的椅子扶手:“坐!”
寒暄、饮茶,令狐德棻终于步入正题:“素闻范家千里驹,行事不拘一格,为祠部郎中沃鯌出了个好大的主意,长安城中的寺庙隐隐叫苦。”
“我礼部主客司,掌诸蕃朝聘之事。而今薛延陀遣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之弟,俟利发乙失统特勒向朝廷求亲,陛下有意拒绝,却苦无合适的理由。”
俟利发是沿袭突厥的官制,相当于薛延陀的大员;特勒、特勤是一个意思,翻译的问题,指可汗的兄弟、子侄。
乙失统贞观三年就出使过长安,寻常理由是糊弄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