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抓去了那座光秃秃的山中,这才发现,真就跟远看一样,光秃秃,寸草不生。
就在那白色山巅,齐齐摆放着笼子,
只不过山顶白色,真不是雪,就好像是石头,遇水就会冒热气,很热,这会儿又赶上开始飘雪花了,呛人的味道一下就出来了。
竺束一只手拽着大网,另一只手拖着还晕着的黝黑青年。白小豆跟姜柚就只有两条腿在外面,走过这一排笼子,每个笼子里,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走过这些个笼子时,他们只是眼神昏暗,瞟过来一眼而已。
竺束这会儿才敢扭头往后看,瞧见哈拉大王没有跟来,这才想开口说话。
结果他还没有开口,就被白小豆传音打断:「你指定是脑子不好,在这山上,传音不行吗?还想开口说话?」
竺束苦着脸,传音道:「都说了哈拉大王很厉害的,我想报仇都没机会,你们怎么就不听劝呢?」
白小豆可听得见他心里话,这小老鼠现在心里很纠结,想着自己姐妹既然是刘景浊的徒弟,那当师傅的应该很快就来了吧?可他又怕,怕万一帮自己传信了,师傅来了之后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连他一起打杀了?在竺束心里,刘景浊三个字,决计比酆都罗山四个字可怕。
毕竟是妖鬼大道的妖族,估计他们听见刘景浊三个字,就像是人族听见了阎王爷吧?
白小豆笑了笑,传音道:「别怕,那哈拉大王不叫事儿,我们姐妹联手,砍瓜切菜一般。给你个机会,要是想报杀母之仇,晚点儿就偷偷把我们放出来,我与你保证,一定替你报仇。」
师傅说过,人性经不起试探,所以尽量不要去试探一个好人。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可能我们的试探,会成为一只把悬崖勒马的人推入深渊的手臂。
但师傅也说过,读书不能读死书,学人不能照搬。凡事都不是一定的,要学会自己去判断。
没等竺束答话,对面便走来了一帮巡逻小妖,境界都不高,最好的也就是黄庭而已,有的甚至还有长尾巴,狼耳朵。
领头的一眼就看得出,是狼,手里提着一根狼牙棒。
狼妖瞧见竺束又带回了三个人,一脸诧异,「呦呵?小竹鼠都能抓人回来了啊?看样子挺年轻的,不错。」
竺束只得讪笑一声,继续拉着三人朝前。
哪成想那狼妖抬手拦住竺束,笑着说道:「大王说你最年轻,最有天赋,从前你不开荤,没得比,现在既然都抓人回来了,不然咱们比一比?看谁抓的人多或是杀得人多,都可以。打一场的话,太欺负你了,只能这么比。」
竺束缓缓阴沉下脸,但没敢看向狼妖。
「你就这么喜欢杀人?」
狼妖咧嘴一笑,尖牙毕露。
「无所谓喜不喜欢,就只是觉得杀人爽快。以前没化形的时候,我们就只吃人不吃牛羊了。」
话锋一转,狼妖打趣道:「你是个竹鼠,吃素的,怎的,今晚上要开荤?到底敢不敢赌?」
竺束冷声道:「不敢。」
说完就强拉着姜柚跟白小豆过去,不过那巡逻小妖,却是一阵哄笑。
姜柚转头看了一眼,好了,这些个可以先死。
几步之后,到了一处笼子,竺束先把白小豆跟姜柚塞了进去,随后罩上了那个可以禁锢炼气士的大网。然后才把那黝黑青年丢去另外一个笼子。
竺束始终没有答复白小豆的问题,愿意还是不愿。
他只是故意高声说道:「你们剩下的几个人,今晚上不用死了,今夜大王要吃这两个。」
就这一句话,竺束扭头就走,姜柚却锐利察觉,别的笼子里,那一
双双眼珠子,竟如同深夜之中的猛兽一般,个个儿放光。
倒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希望的光,就好像只是因为能苟活几天而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姜柚忽然在想,这些人值不值得救?
白小豆面色平淡,轻声道:「萍水相逢,只一面之缘,一句话都说不上,别人当然不会可怜我们。更何况个个儿都是泥菩萨,谁又保的了谁?没必要为这种事而失望的。」
顿了顿,白小豆接着说道:「你没看到每个笼子下方,多多少少都有白花花的骨头吗?」
她指向远处一口大锅,面色平静:「看过了这等活炼狱,哪怕活着回去了,也很难再真正像个人了。」
姜柚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但她没敢说,怕揭开了白小豆的伤疤。没想到师姐自己……
姜柚一双桃花眸子直直看向白小豆,想了无数种开口时说的话,结果最终只说出来一句:「桃子,不要自己为难自己,待会儿你别出手。」
白小豆忽然一笑,轻声道:「这个好,你本来就比我大,喊我师姐其实怪别扭的。以后你叫我桃子,我喊你柚子,不许变啊!」
姜柚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白小豆。
白小豆伸手拍了拍自个儿脸颊,笑着说道:「有些事太过于刻骨铭心,不可能忘掉的,小时候记忆会变模糊,越长大其实会越清楚。只是看见了今天这些,我忽然想到,我要是后来没有遇到白猿爷爷,没有遇到师傅,我还会是个人吗?」
姜柚一把拉住白小豆,斩钉截铁道:「会!肯定会的!」
云海之中,刘景浊猛灌一口酒。
入了冬,酉时四刻天就黑了,这会差不多是戌时始,白小豆传音姜柚,说自己只给竺束半个时辰时间,他要是不来开门,那就不必等了,我们自行闯开就是了。
姜柚问,要是竺束不来,会怎么对他?
白小豆想都没想,只笑着说道:「咱们总不能把自己煮熟了,去看他是吃咱们,还是选择被那地鼠打死吧?」
姜柚哈哈一笑,摩挲着下巴,「有道理。」
这么一说,就很好选择了。
善恶的岔路口,一边是赌一把来开门,赌输了就是个死。一边是不来开门,等着吃人肉。
不来开门,其实已经是选择了后者。因为都不来开门了,还赌个什么?
这会儿隔壁笼子里,那个黝黑青年也醒了。
一介凡人,有此胆量,在这被迫丢了人性的牢狱之中,算是暗室之中一点火星了,不足以照亮屋子,总让人瞧得见这亮光。
黝黑青年捂着头起身,只扫了隔壁一眼,接下来就是抓着笼子大喊:「畜生!有本事的杀了老子!把老子关在这里作甚?」
姜柚没好气的瞥过去一眼,开口道:「关着等饿了吃啊!」
白小豆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他们今夜会先吃我们。」
黝黑青年一皱眉,盯着姜柚跟白小豆看了许久,一个大男人,也不晓得为什么,就大哭了起来。
姜柚一头雾水,「你哭什么?你也不像是怕死的人啊?」
哪成想那黝黑汉子指着二人破口大骂:「他娘的两个脑子长了包的,都说了有妖精,劝你们也不走,还说什么祖传捉妖的,现在好了,又多搭两条人命出来。」
就这鼻涕眼泪一大堆带出来的话,忽然间就让两个姑娘觉得,好像不只是点点火光,好像已经是一盏灯了。
其实二人也都知道,在这里,死的越早,反而越干净。可能在这里待上几天他就会变,但他不是还没有变吗?
呀!已经过去了一刻了,竺束还没有来,还有三刻时间,有点儿着急啊!
那个黝黑青年也再不言语,至于其余几个笼子,由头至尾就没有一句话。
姜柚跟白小豆坐在笼子里,就差掰着手指头算时间了。
每两刻,那只狼妖会带着巡逻队伍走一趟。
戊时三刻了,到了四刻,怕就来不及了,最晚吃饭也就这个时候。
白小豆略微一笑,轻声道:「估计是不来了吧。」
姜柚点了点头,「不怪他的,本就胆子小。」
即便不来,白小豆也绝不会动他。
若非没得选,竺束已经很纯良了,去了那几家牧民的帐篷,他可不光是蹭饭,而是有结结实实帮忙干点儿什么的。
其实剩余几个笼子里的人,也差不多。
若非没得选,谁愿意如此苟活?
眼瞅着时间流逝,狼妖带领的队伍都已经走过去了,竺束还没有来。
白小豆缓缓起身,「应该不来了,咱们出去吧。」
说着就要去唤出青白,结果她猛然转身,瞧见了个少年人狂奔过来。
白小豆咧嘴一笑,「你可超时了!」
竺束忙着一把扯开大网,随手拉开牢笼,沉声道:「少废话,你们快走!我拖着哈拉大王。」
然后就狂奔到别处,一一打开笼子,沉声道:「想活命,就快跑!」
姜柚笑着喊了声:「你拦着?你拿什么拦着?」
那个黝黑青年站了出来,沉声道:「赶紧跑,我来吸引他们。」
结果除却他们三人,其余那几个,笼子打开了,他们也没往出走,甚至动都没动。
苟活可以活,真活,没脸活。
想必他们此时此刻,但求一死。
白小豆缓缓转头,一个长着狼耳朵,扛着狼牙棒的身重重落地。
「我从来就不相信,你会张嘴吃……」
一个人字还没有说出来,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古朴天成的飞剑便已经洞穿狼妖眉心。
白小豆心念一动,飞剑折返。
这是她头一次杀妖,还好,杀得是妖。
白小豆冷冷看了一眼化作原形的狼妖,冷声道:「教唆旁人去比杀人多少,你最该死。」
一道肥硕身影也已经到了这里。
那只地鼠先是叹息一声:「竺束啊,本想着好好调教,你大道可期。现如今,你也只能做我修行路上的养料了,别怪我,跟你娘一样,你自找的。」
然后才略微诧异的看向白小豆:「没看出来,还是个剑修啊?」
白小豆轻唤一声青白,姜柚也已经拔出山水桥。
两人都不啰嗦,各自瞬间挥剑斩去。
一道剑气如同火焰,另一道剑气,如清水一般,透亮。
那哈拉大王嘴角一挑,「呦呵,还有两把仙剑呢?怪不得如此猖狂,要真只是个金丹修士,还真被你们斩妖除魔了。」
话音刚落,肥硕中年抬起拳头,轻描淡写一拳落下,拳罡摧枯拉朽,只一个照面就将两道剑气打散。
白小豆与姜柚都来不及交流,但两人默契十足各自拼尽全力,一个护住了待在笼子的几人,另一个护住竺束与黝黑青年。
两个姑娘各自喷出来一口血水,被这一拳砸的五脏翻涌。
那哈拉大王狂笑一声,提起拳头便又要出拳。
姜柚胡抹了一把脸,苦兮兮喊道:「师傅!打不过,他欺负人。」
一到拳罡带着开山之势,已然袭来。
下一刻,一道身着苍青长衫的背剑身影飘飘然落地,抬手一挥,便将拳罡打散。
刘景浊没好气道:「第一拳就该喊的,一个武道琉璃身,你们打得过?」
刘景浊落地之时,那哈拉大王便神色凝重了起来。
方才一拳虽然不是全力,但单花琉璃身的一拳,这么轻描淡写就能拦下?
哈拉大王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刘景浊都没看他,只是解下独木舟都给白小豆,笑道:「你们可以看戏了。」
说完才转头看向半空中那肥硕身影,一边撸起袖子,一边说道:「你应该听过,我叫刘景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