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柳国边境一处城池,一户人家门外挤满了人,街坊四邻都围在门口儿,像是在看什么新鲜事儿。
原来是这城中首富今日祭拜新神,为讨个好兆头,打算在辰时初刻为神像开光,据说还请了一位过路老神仙设坛作法,为这尊崭新神灵封正。做法之时,只要前来围观的人跪下磕头祭拜神仙,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赏钱。
过路此地的俩人就在那户人家对面的包子铺,刑寒藻要了一笼胡萝卜馅儿的包子,刘景浊则是吃的面馅儿,夹辣椒的那种。
已经看了那边许久,刑寒藻也已经对那家钱多了没处花的人家,麻了口。
今日请人封正神灵,封的是缸神……就是装水的那种缸。
听都没听过啊!
方才围观之人七嘴八舌,刑寒藻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是近日这家老爷起夜之时,总是听到水缸粮缸里有怪异响声,他有时候还能瞧见个一身红衣的小童子在自家院子里顶着大缸玩儿。可把他吓得不轻,结果他也是思路清奇,居然决定把顶大缸的童子封做缸神,让人家镇宅……
刑寒藻轻声道:“公子走南闯北见识广,见过这等新奇事儿?”
刘景浊笑着摇头,“简直闻所未闻。”
此时饭铺掌柜端着一碗稀粥走来,当然是甜粥。他笑着说道:“两位是外地人,没听过才对,听了就奇了怪了。海家老爷子岁数大,打我爹那时起就有了个封神的癖好,几十年下来,家里神比人多。”
刑寒藻面色古怪,问道:“啥意思?”
掌柜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说的上的东西,在他家都是神仙,茅厕都有茅神。筷子有筷子神碗有碗神。别人家有门神护宅子,他们家连门槛儿都有神位。好家伙,听说后院儿专门有个神堂,摆的满满当当,雇了十个人,一天天净点香了。”
说着,掌柜眼睛看向那家宅子上空,笑着说道:“那可不是做饭的烟,是每日早晨给各位神仙老爷的早香,午饭还有午香,晚饭自然就有晚香。”
刑寒藻目瞪口呆,心说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林子大了怪鸟儿乱撞是不是?
刘景浊笑问一句:“那神堂高位供的是什么神?”
掌柜一乐,“这位公子可算问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位老爷,不供山神水神,不供天地,不供城隍,就供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据说神堂大门挂着众生平等的牌匾,里头神仙自然没有贵贱之分,只有个先后顺序。”
刘景浊忍住笑,心说还真是众生平等。
此时辰时已到,一个老道人迈步自宅子里走出,身边还有个白衣少年,少年人脸色煞白,吓人的白,少年人手里捧着一把桃木剑,烧的焦黑。
老道迈步走去法坛,沉吟片刻,忽然之间伸手拍向桌子。就这一拍,法坛上空忽然凭空起了一团乌云,里头雷霆窜动,好不吓人。
老道皱起眉头,右手一抬,少年人手中木剑嗖一声飞起,一剑刺穿乌云,人群之中惊讶声音此起彼伏。
老道拿住木剑,眉头紧皱,剑指乌云,沉声道:“何方宵小?今日海府为缸神封正,你竟敢阻拦?”
结果乌云之中,几声炸雷响声传来,竟是有几道雷霆直愣愣朝大门砸去,瞬间将大门上刻海府的牌匾击落。
紧随其后的,是三道朝道士劈去的雷霆,道士手持桃木剑大喊一声:“尔等快快散开。”
一剑劈开一道雷霆,剩余两道却结结实实砸在道士身上。
围观之人哪儿见识过这等动静?哗然四散,退后十几丈停下的还都是胆子大的。
老道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变得极其虚弱,但还在坚持与乌云之中的雷霆交手,好像极其艰难。
“海老爷!你家中封神太多,有悖天道,我怕是撑不住了,那神堂,怕也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砸向后院,目力不可及之地,一道众生平等的牌匾重重落地,摔得四散。
站在门前被吓得不轻的白发老者一咬牙,赶忙说道:“大仙!神堂不能毁啊!大仙神通广大,想想办法,求您了!”
老道忽然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果真如此心诚?但你这神灵,毕竟是家神,天地神灵见你僭越,这是要降罪啊!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不晓得海老爷舍不舍得了。”
白发老者沉声道:“大仙请说,没什么舍不得的。”
老道沉声道:“也罢!念在你心诚,贫道也拼一把,我以力开路,海老爷只能花钱消灾。”
说话间,云海之中,竟然伸出来一只手,同时有人声传来:“黄金百两,免你一灾!”
饭铺掌柜早就吓没影儿了,刘景浊还在自顾自喝粥。
刑寒藻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个黄庭老修士手段忒拙劣,但凡是个同境修士,一眼假啊!
但刘景浊却拿起酒葫芦,扭头看向那海府,面露诧异神色。
刘景浊轻声道:“去看看那神堂?”
刑寒藻轻声道:“公子说去就去。”
刘景浊笑呵呵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刑寒藻额头,刑寒藻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已经身在后院儿。
刑寒藻瞧了一眼而已,已经咋舌不止。
好家伙,真长见识了。
密密麻麻一排的神仙,个个儿都有塑像神位。
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刘景浊微微抬手,一道浑浊剑气流转于刑寒藻眼前,此时刑寒藻就没了方才那漫不经心了。
这哪里是神堂?这分明是妖窟啊!
此时此刻的刑寒藻眼中,所谓神堂说是乌烟瘴气也不为过,锅碗瓢盆有的长着眼珠子有的长出来了腿脚。甚至有根儿扫把居然很形象地站立起身,身披红色披风,挂着茅草剑。
刑寒藻咋舌道:“还能这样?可这没有妖气啊!”
刘景浊笑道:“这海府日日以香火祭祀,被祭拜的这些个锅碗瓢盆,冥冥之中得了海家祖上阴德,加上香火积攒,便成了一个个小精灵了,算不上妖,因为没有修炼,只能算是精灵。”
刑寒藻此时才觉得,这趟江湖走得不算委屈。
她问道:“那咋个办?要斩妖除魔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用,又不会害人,反倒会为这海家守住阴德。你看那海老爷,荒唐归荒唐,但总是不坏对吧?”
刑寒藻心说坏不坏的,我哪里晓得。不过那老道士,肯定是个大骗子,绝对是个大骗子。
刘景浊笑问道:“道士骗钱,但不算全骗,很厚道了,以雷霆击碎这道牌匾,算是为海府除掉了一些隐患。”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道:“但,很可能也得罪人了。像这种精灵,很难很难出现的,我也就在拒妖岛那处酒铺见过一次,是卖不相逢的掌柜代代传承,衍生的一种酒精灵,跟这差别那就大了,天差地别,是个只要出现就喜欢往别人杯子钻的拇指大小的人形精灵,缩小的少女模样。大家也乐得让她往杯子里钻,好玩儿嘛!但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因为酒精灵不常出来。”
刑寒藻疑惑道:“为什么说是得罪人了?”
刘景浊笑道:“有人眼热呗,这等稀罕物,可遇不可求,结果一介凡人,家里养着上百只。”
刑寒藻愈加疑惑,“那为啥不直接去抢?”
刘景浊指向那乱七八糟,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帮精灵,没好气道:“这模样,带回去干嘛?起码得有个人形不是?再说了,暂时也不是想带走就能带走的,所以有人在众生平等的匾额里边儿藏了一手,算是移花接木,等着精灵长成之日前来一股脑儿带走。”
刑寒藻点点头,“那还真是得罪人了,骗人百两黄金而已,沾上因果,不值当。”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假如是你帮老道士解困,你会怎么做?”
刑寒藻淡然道:“公子不是擅长布阵吗?设下一道阵法,再留下一道剑气不就行了?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即便是个得道高人,有个真境也了不得了,真境修士,公子不是一拳砸倒一大片吗?再说前日不是才破第八境吗?”
刘景浊笑道:“大多数人都会想到的法子,但不是最好的办法。按你的法子做了,已经布阵,留下来一道剑意,具体结果如何,日后你重返此地再看。”
至于境界,是破了,但总是缺点儿什么。
带着刑寒藻走出海府,刘景浊轻声道:“你一个黄庭而已,虽然年轻,但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白小豆已经凝神,估计是不愿意太早结丹,等到十七八才会结丹的。姜柚也是开山河巅峰,以她的资质,力抗金丹不是问题。”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不是跟你显摆什么,而是以你境界,下不了战场的。所以你跟在我身边,只能靠脑子做事。”
大街上,刘景浊没有背剑,独自向前。
也不知怎的,刑寒藻忽然觉得,这公子也不是很不靠谱。
城外一处山林之中,有个少女扛着一大袋子黄金,大笑不止。
“师傅师傅,这票干得大啊!”
老道士却神色极其难看,沉默良久之后,朝着天幕抱拳。
“道友,贫道混口饭吃而已,也算是帮人做事了,烦劳高抬贵手。”
脸色煞白的少年人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后方转去。
刚刚到此的刑寒藻被吓一大跳,而刘景浊瞬身过去扣住少年头颅,轻轻将其扭转回去。
“道长不必多虑,我过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