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月时间,没着急赶路,日行百里,也才走出来一千五百里。
九和境内,还是会时不时会飘起雪花。
赤眉城之后,刘景浊便再没改换容貌,没必要了。
小小九和,轻松炼气士不算少的,毕竟是在如今明面上最强的青鸾洲嘛!
一天,天气变得暖和了许多,两人正好儿走到一处小镇,镇外有一处淫祠,里边拜访一尊金甲神将,但样式有些怪,估计是当地百姓自己塑像,照着想象去的,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小小庙宇,起名通天大将军庙,香火旺盛,但神像之中并无什么神灵。
不过刘景浊还是瞧见了一尊披着金甲的虚影,在神像后方。
当时刑寒藻便好奇问道,明明没有魂魄寄居,那这虚影是个怎么回事?
刘景浊想了想,这等奇怪之事他也是头一次遇见。便问了问当地百姓,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庙宇已经在此百年,据说极其灵验,所以附近几个县不远百里也要到此,就为拜一拜这位通天大将军。
那就明白了,是百年来香火旺盛,又无人去享用这些香火,于是香火越聚越浓,成了一个纯粹香火形成的生灵。
但刑寒藻还是不明白,那就是并无神灵了,既然没有神灵,为什么老百姓会说这大将军灵验呢。
夜里两人就贴上了匿踪符,躲在庙宇附近。
直到后半夜,有个鬼鬼祟祟的狐妖到了庙里,是灰狐,金丹境界了。他径直走去神像那边儿,很快就收集了今日香客所求。
灰狐拿着笔坐在神像下方,把香客愿望全写下来,一沓儿随意丢在一边,另外的则是整整齐齐放在眼前。
当时刑寒藻就瞧见,自家公子笑意不止,春日花开的感觉。
她仔细看了看那些纸张,原来随手丢掉的愿望,全是什么要当大官儿、要发横财之类的。而整整齐齐码放在面前的,则是说家里老父亲腿疼,求大将军显灵,帮忙治病。还有什么孩子四岁了还不会说话,求大将军帮帮忙之类的。
那只灰狐把想要当大官儿的愿望揉成团儿丢了出去,之后就拿着另外一沓儿,挨个儿去“显灵”了。
本以为公子要跟上去,结果他冷不丁现出真身,走去神像下方,居然给这淫祠神像点了三炷香。还没完,他还以纯粹雷霆写下敕令二字,然后再走去神像后方,写了“多行好事,必有神降”八个大字,她也不懂书法,只觉得字写的极其潇洒就是了。
结果刘景浊说了句,他的字没少被人笑话,说什么江湖体不入流让他好好去临字帖之类的。
然后,没然后了,就这么走了。
她十分不解,问了句,为什么不等狐妖回来看看他的反应呢?
刘景浊只说,行善事得善果,这份机缘是狐妖应得的,我们得让人间生灵觉得好人有好报才对。
那会儿刑寒藻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走江湖了。
灰狐返回之后,看到那道已经凝实的香火虚影,再看见后方题字,自然会千恩万谢。等他将那香火“吃下”之后,当时就会发现,自己的妖气居然淡了,那他当然觉得,百年来的做好事,没有白白浪费时间。
后来走到一处小城,那天终于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总算不是雪了。
结果刘景浊不知道怎么回事,偏要走去城中最高的塔上面,说想淋雨,站得高一点,淋雨便能早一点。
她只好跟上去,还以为有什么深意呢,结果就只是淋雨。
清明之前,走过许多地方的十字路口,都有灰烬。刘景浊便也找了个十字路口,点了几张黄纸。
刘景浊说,中土那边有习俗,有儿有女早上坟,在外乡回不去的,便只能在十字路口点香,呼唤几声,让先人来取钱。
刑寒藻问刘景浊是给谁的?刘景浊只说人很多,烧个念想而已。
是刘顾舟,是虞长风,是金玄柏。是彩蝶、徐老山主、龙丘阔,是很多很多人。
刘景浊起身对着将要熄灭的火堆一抱拳,轻声道:“钱不多,你们分一分吧。”
后来在个小城停留了好几天,就因为一个穿得光鲜亮丽,一个人住个宽敞宅子的青年人。
刑寒藻都不知道为什么,公子愿意为了看这陌生人的几天而驻足。
那个年轻人在衙门口有个活计,算不上官儿,吏房的一个还算机灵的年轻人。
每日衙门口点卯,他从来是第一个,走却是最后一个。每天回去之后都已经暮色垂垂,他就自个儿简单炒个菜,下碗面,然后洗碗洗锅,最后生火,坐上水,足足喝茶一个时辰,再就睡觉了。
好不容易一天休沐,年轻人终于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来,跑去集市买了二两肉,回家之后给自己包了一顿饺子,吃过之后就出去了,坐在河畔柳树下,怔怔出神。
年轻人没有爹娘了,也还没娶妻,好像连个朋友也没有。
刑寒藻是真不知道公子在看什么,结果等到走的那天,刘景浊才说了句:“千万里路,数万万人,谁都像我。”
今日风和日丽,两人距离要去的地方已经不远了。官道上商人马帮不少,但刘景浊说炼气士也很多。
过一处三叉口时,刘景浊忽然转身去了路口酒铺,铺子里人不少,他也只能带着刑寒藻去角落一张没人的桌子。
要来了一壶酒,喝过之后,立马儿就走了。
刑寒藻没忍住问道:“这是闹哪样?”
刘景浊只说道:“方才酒铺是鬼开的,我就是去看看有无鬼修伤人的事儿,但看样子并没有什么恶鬼。”
刑寒藻是压根儿没看出来,也是,黄庭而已,哪里来的那等眼力见?
前方八十里就是一目城了,再往东十几里就是一趟九和要去的地方,一木山。
刘景浊收起山水桥,只背独木舟,把境界压到了金丹。
黄昏前后到的一目城,城门外摆摊儿的已经准备收摊儿了,但有一处地方仍旧围着不少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变戏法儿的,有个孩子躺在桌子上,被自家爷爷一刀切成两半儿,然后老人就开始反拿着锣去要钱了。
刑寒藻问道:“即便是金丹修士,被砍成这样也会死吧?何况这孩子?”
刘景浊轻声道:“不是炼气士术法,算是一种替身旁门吧,类似替身符。本事不到家的,孩子被腰斩之时,需要以某种生灵作为替身,替那孩子死。可能是一只蚂蚁,也可能是小猫小狗之类的,总之就是这等小生灵。境界高一些的,可以以草木为替身。”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河畔柳树,轻声道:“这人境界尚可,是以草木换命。”
刑寒藻沉声道:“那一旦跟这样的人厮杀,不是很无解吗?即便砍了脑袋,也会有别的生灵替死。”
刘景浊笑道:“要是如此,那我也练这个去了,一来是这种拉替身的法子,不能用在人身上,二来是,只要是灵兵砍去,他便也就没法儿使用这手了。天底下的术法神通,绝不会有那种很无解的,万事万物总是相生相克,至多就是那种相对来说无解的。”
就比如只要身在人间,刘景浊总是天然压胜邪祟。
但这个前提是在人间。
台上老者明显察觉到了有人在看那棵柳树,在瞧见只是个背剑的金丹修士之后,便微微一笑,顺势拱了拱手,同时说道:“江湖中人,居无定所,各位没瞧出破绽的,给点儿赏钱、叫声好。瞧出破绽的,烦劳高抬贵手,我们爷孙俩,也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刘景浊拱手回礼,之后便扭头儿进城。
九和国境内所有的城池,刘景浊倒是没瞧见有城门税的。
城头之上,有个一身锦衣的贵妇人,一边还有个身着黄袍却不戴道冠的道人。
妇人沉声道:“师公,他真是那个中土青云榜首?名声很烂的中土刘景浊?”
道人淡然道:“估计是了,那两把剑,范红瞧见了。”
妇人皱起眉头,“他来我们九和做什么?这个亏我们都已经吃了,他不赶紧走,又来一目城做什么?”
道人又看了一眼,轻声道:“不用管他做什么,我本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谋划百年的事儿不能因为这一条过江龙就毁了。到时候好说话还行,不好说话,那就把他当做一位炼虚巅峰去看就好了,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道人缓缓转头,沉声道:“别以为老皇帝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你是个炼气士,岁数长,耐不住那嘴上抹了蜜的小年轻,我能理解,为了不让你深陷其中,我让小皇帝去把他杀了,车裂,尸体被分成五份儿丢在了边境,无需谢我。”
年轻妇人心中一痛,可身边道人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她只好挤出个笑脸,沉声道:“知道了,谢谢师公。”
道人又说道:“我的谋划,不能让九和国就这么倒了,所以吴太后,你得交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