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王朝京城里那座姜家宅子,惨淡了几年,热闹了近三个月。
那帮几乎是看着姜柚长大的老仆,至今不敢相信,那个最喜欢无理取闹,动不动就拿人撒气,对别人的感受漠不关心的小姐,居然会改变?
也不怪他们不相信,因为从前的姜柚,就是那种全然不把别人当回事,别人昨日死了家里人,她今天还能往人家手里塞喜糖。
晨起练拳,这是跟着刘景浊以后养成的习惯,虽然剑术没学多少,但每天必然早起,起码也演练半个时辰拳法。
拳劲带起风声,每次出拳都有沉闷响动。
风狸懒洋洋趴在藤椅上,就看着姜柚练拳。
几月相处,姜柚这个脾气是真吓人啊!本妖帝敢骂李泥丸,但真不敢说姜柚啊!此时姜恒端着两碗稀粥走来,没着急打断姜柚,只是坐在风狸身边,等着她练完拳。
老人脸上笑意就没停下过。
他转过头,笑着说道:“当年让刘先生带走她,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带走了个小孙女儿,还我一个大孙女,还长得愈发水灵了。”
风狸懒洋洋开口:“不稀奇,我都怕他,别说姜柚了。”
风狸觉得,别说是自己了,若是返回万年前的北俱芦洲,他刘景浊就已经可以横着走哎,就凭他身上那个人的气息。
吓死个妖魔鬼怪。
片刻之后,姜柚做了个收势,咧嘴一笑,端起碗一口饮尽稀粥。
擦了擦嘴,姜柚问道:“爷爷想好了吗?我们青椋山可大了,爷爷可以跟周放一样,去广化书院教书,也不怕没事儿干。我记得爷爷是正经甲榜进士,榜眼还是探花来着?”
姜恒笑道:“榜眼,探花要长得好看,你爷爷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了。”
顿了顿,姜恒笑着说道:“爷爷岁数大了,走来走去,还是觉得故乡好,再说了,我想去看你,不也很方便吗?到时候去北边儿找个姓方的姑娘,坐船落地就是青椋山了。再者说,我走了,逢年过节的,你爹娘回来,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姜柚一笑,行事依旧干脆,“爷爷决定好了就行,我接下来还要往南,去一趟珠官城呢。然后,我写封信问问师傅,得看看他让不让我去找他。他要是不让我去找他呢,我就回去青椋山,好好修炼,尽快结丹,然后再去找他。”
姜恒神色古怪,小声问道:“柚儿啊!你……你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又不是孩子了,自然明白姜恒想说什么。
气得姜柚直跺脚,“爷爷!想哪儿去了?”
老人讪笑一声,“没没没,你爷爷我,还是很开明的。”
此时有人小跑过来,颤颤巍巍,直冒汗。
姜恒问道:“怎么啦?”
那人咽下一口唾沫,“老爷,陛下来了,说要见小姐,已经引去正堂了。”
姜柚一皱眉,“他来做什么?不见。”
那人苦涩一笑,“可是小姐,那是陛下啊!”
姜柚神色冷漠,“陛下管屁用,我还是公主呢!我不见。”
结果有人已经迈步走来,身边跟着两个黑袍人。
“这么些年过去了,脾气是半点儿不见减啊?”
姜恒赶忙拱手,恭恭敬敬一句陛下。
姜柚可就没那么大礼数了,转身一脚踢开风狸,翘着腿坐在藤椅上,冷眼看向来的青年人,淡然开口:“高慧耀,有事儿说事儿,我家可不欢迎你。”
“大胆!”
风狸嗖一声跃起,一头就将黑袍顶飞。
有个独臂年轻人以御风落地。
刚刚被顶飞的黑袍,当场喷出一口鲜血,颤声道:“陛下小心,这最少也是登楼大妖了。”
风狸口吐人言,“瞧不起谁呢?你才是登楼!你全家都是登楼!”
本妖帝什么时候可以被人这么侮辱了?还登楼?登你奶奶个腿儿的楼。
姜恒无奈一笑,知道这青毛小兽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啊!
高慧耀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们两个退下吧,别给我惹事儿。”
然后笑着看向姜柚,“倒是越长越好看了,我都后悔当年没努努力,把你娶过门了。”
赵长生实在是没忍住,扯着嘴角说道:“你想的,是真美啊!”
光我知道的,想着凑近姜柚的,就不知道多少了。
万象湖那个见了姜柚就连话都不会说的家伙,还有风泉镇里一个总蹲在客栈不远处,远远偷看姜柚的书生。
高慧耀一笑,轻声道:“就当我癞蛤蟆吧,我来是想告诉二位,离洲怕是不能逛了,抓紧返回中土吧,我会让我的龙船护送你们到惊云渡的。至于老尚书,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姜柚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高慧耀淡然道:“武槊那老东西,跟刘山主可没什么好交情。上次那枚玉佩,本来是我一番好意,没想到成了他借我手坑害刘先生跟你的手段。吃一堑长一智,你该回去了。”
“姜柚,最好是听我劝。”
没想到姜柚撇撇嘴,“我还要多谢你的好意喽?不过你这皇帝当得也不咋的,一月前就有人藏在外面了,看样子你是没发现啊!”
转头看了一眼风狸,姜柚轻声道:“你吃人吗?”
风狸一愣,“吃还是不吃?”
姜柚笑道:“可以吃。”
风狸嘿嘿一笑,“用不着我吃。”
姜府隔壁,一处小巷,有一头黑驴钻了进去,一头撞开某扇大门,进去之后,朝着个炼虚修士就是一顿蹄子,分明是在踢,可那人就却如同被剑气伤了一样。
黑驴把那人踩到血肉模糊,还不忘口吐人言嘲讽一番。
“真把自个儿当大人物呢?”
院子里,朱雀王朝这位新帝,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姜柚笑盈盈开口:“路大叔说了,你要是来找我,就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即便是驱虎吞狼,也得有驱虎本事才行。若想要空手套白狼,那是想瞎了心了。还没怎么样就想着把手伸去浮屠洲,怎么?日后扶持一座麻雀王朝出来跟景炀王朝作对吗?”
高慧耀面沉似水,姜柚淡然道:“路大叔说,行走江湖,以诚为本,做生意一个道理啊!”
高慧耀深吸一口气,“多谢提点。”
姜柚一笑:“皇帝客气。”
这位从前的十一皇子,如今的朱雀王朝皇帝,一直以来都想要去搬倒挂壁楼,他是真拿与挂壁楼仇怨不小的刘景浊,当做那个吞狼的虎的。
可惜啊!高慧耀怎么就没想过他的脑子够不够用呢?
高慧耀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还不走?”
姜柚撇嘴道:“你是我师傅啊?管这么多?”
其实此时,那座挂壁楼上,武槊跟周仁并肩站立。
折损一尊炼虚,还是有些肉疼的。
周仁皱着眉头,沉声问道:“楼主就这么看着?”
武槊一笑,“还能怎样?你晓得那头独行特是谁的不?你又晓得那头难看怪兽是什么境界不?”
周仁皱眉道:“堪比登楼的黑驴,刘景浊从哪儿找来的?”
武槊摇摇头,“你啊!还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位人间安子,最早是骑驴走天下的,就连仗剑直上十二楼,一样是骑驴去的。能骑着安子独行特的少年,你说能是谁?还有那青毛小兽,合道大妖,你有本事去管?”
不看着,还想如何?
安子的徒弟,你去招惹下试试?用剑的就没有几个脾气好的。
周仁沉声道:“那人就白死了?”
武槊笑道:“不着急,沉稳些,高慧耀是一步好棋,咱们急什么?”
一道飞书传信到此,武槊打开书信一看,狂笑不止。
好啊!你刘景浊精心筹备的戍己楼,出来个叛徒,真讽刺!
…………
朽城之中,红酥养伤一夜,也想了一夜。
好在是那陈黄庭昨夜没来,祸害别人去了。
从狐族之中挑选的十个狐媚子,明显是要比红酥更加迎合他的。
虽然同是狐族,红酥也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假正经,或许在完事之后是可以接受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
直到昨日一趟水牢,她才想起年幼时碰到的那个死在狐窟的人族男子。
那是一段化形前的事情。
就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人族男子,重伤躲在了狐窟附近。尚且只是一只赤狐的红酥,本能地去采摘野果送给男子果腹。
她依稀记得,那个男人伸手抚摸自己脑袋,笑着说道:“谁说的?谁说妖族没有人心的?这小家伙就有啊!”
这可能是红酥与城楼上那几个,最大的不同了。
此时有人一把推开门,是个头生双角的俊美青年。可在红酥眼里,陈黄庭就是真正恶魔!
“还是没你滋味儿好啊!”
红酥微微眯眼,沉声道:“你在人族那边,也这么畜生?”
陈黄庭泰然自若,“有人性时不这样,如今舍弃人性,自然只剩下兽性了。”
红酥冷漠道:“我要是杀你,老东西会不会知道?”
陈黄庭笑道:“那是当然了,他要的东西,可远不止拒妖岛这点儿事。”
红酥紧紧抿着嘴唇,冷声道:“那你,好好活着,一定不要死在别人手里。”
话音刚落,提前布置好的大阵已然笼罩此地,妖王红酥也不是摆着看的。
陈黄庭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敢动我,老狗定杀你!”
红酥面无表情,“他杀不了我了,可我今日也杀不了你!”
我想做个人,我要赌一把!
一头周身溢出火焰的巨大狐狸从朽城蹿出,嘶嚎着往西。直到那条线,红酥忽然转身,口吐烈焰,屠杀妖族。
城楼之上,老者猛地起身。
可红酥越过中线,化作人身,沉声道:“我要见刘景浊!我要做人!”
城头之上,司阍面沉似水,真讽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