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之后,一艘皇家渡船从风陵渡出发,赶在月底到了陪都。
洛阳城中一处院子,墨麒麟懒洋洋趴院子里,太上皇埋头翻土,白小豆蹲在边上看老爷子翻土。
才六十几,黑头发已经没几根了。
其实白小豆已经在洛阳待了一个月了,收到传信之后,她立刻赶来洛阳,陪着太上皇老爷子,等皇帝来了之后再一起去往东边儿。
虽已入冬,但盯着太阳干活儿,还是累人,不一会儿赵炀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一晃神已经变作老人的太上皇,佝偻着身子放下锄头,白小豆立马儿端去了一碗茶水。
“今天就到这儿吧,又不长了。”
赵炀却笑着说道:“不长了,种明年的啊!”
白小豆只得说道:“三叔三婶儿已经落地渡口了,估计很快就会赶来,太子跟思思都没来。”
赵炀点了点头,“那你师父呢?”
白小豆转头看向墨麒麟,问道:“能察觉到吗?”
墨麒麟口吐人言:“就几十万里了,也就三五天。”
赵炀叹气道:“你三叔的儿女都那么大了,你大伯才成亲,你师父更是不着急,是要急死我怎么着?”
白小豆撇嘴道:“你想抱重孙子的话,逼赵焱去,别逼我师父,师父师娘成亲的时候,肯定声势最为浩大。你要是想看见他们成亲,就少干累活儿,少熬夜。我还没听说过太上皇一天到晚挖地的呢,三叔不给你吃的吗?”
赵炀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呛人了?你也奔二十七的人了,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孙女婿?”
白小豆呵呵一笑,“你想得美!我才不会嫁人的。”
说着,白小豆缓缓起身,轻声道:“三叔到了。”
果然,赵坎板着脸走来,边走边喊:“宫里住不下吗?非要住这里?你是不是觉得二哥快回来了,想让他瞧瞧我这些年是怎么虐待你的?”
人到中年,赵坎发福了不少,也早就蓄起胡须,瞧着极其稳重。
赵炀气极,骂道:“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昧儿,你给我揍他!”
唐昧儿掩嘴一笑,轻声道:“爹,人家是皇帝,我可不敢冒犯天威。”
赵炀笑了笑,转而问道:“你爹的事儿办稳妥没有?”
唐昧儿点了点头,说道:“我把娘亲跟爹葬在了一块儿,离长安很远,在个很清静的地方。”
赵炀点头道:“那就好。”
也是此时,赵坎才故意问了句:“这是谁家姑娘?咋那么像咱们豆豆?”
白小豆直翻白眼,“不就是长高了点儿吗?三叔你至于吗?”
其实离开拒妖岛后,白小豆就已经开始蹭蹭长个儿了,如今当真是身形纤细,肤白貌美了。
不过白小豆穿着宽松衣裳,倒是瞧不出来身材。
赵坎轻声道:“赶紧收拾收拾,咱们早点儿去,明儿就初一了,咱们自己人去晚了不好。”
赵炀坐着没动,只是说道:“给我那几道圣旨,我有用,什么都别写,到时候我自己看着写。”
白小豆说道:“那爷爷跟着三叔走吧,我趁着师父还没到,走一趟钱塘,到时候会跟我们掌律一块儿赶到的。”
说着已经跳上了墨麒麟,也将漆黑长剑挂在麒麟背上了。
赵炀没好气道:“这一来一回,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白小豆摇头道:“不会的,三叔三婶儿,我走了啊!”
墨麒麟纵身跃起,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唐昧儿笑道:“爹,别瞎担心了,咱们豆豆现在也是炼虚剑仙了,谁能欺负她啊?”
哪成想赵炀面色一沉,问道:“许经由呢?跟来没有?”
赵坎无奈道:“他哪里敢来,二哥会打死他的。”
赵炀冷声道:“我都想弄死他。”
你许经由忘本了,我死之前,得给你松松筋骨。
这天傍晚,皇家渡船往东去,白小豆与墨麒麟到了一处古城,此地古人留存诗篇极多。
沿着一处湖泊,走了没多久,白小豆就瞧见了一对泛舟湖上的少男少女。
不用问都知道,少年姓许,少女姓白。
少女是个炼气士,自蜀地而来,学艺于丈人山下,如今那座山叫做青城了。
少年人家中世代行医,也算是个小郎中,就是瞧着有些木讷。
夕阳映在湖面,白小豆笑了笑,坐于堤上,就看着这对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有情人。
年轻姑娘呢喃道:“这辈子,谁也别负谁了啊!”
又有个女子走来,坐在了白小豆身边。
“放心吧,不会了。”
顿了顿,陈文佳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趟回来变化有点儿大啊?”
白小豆取出一壶酒,抿了一口,轻声道:“我被这把剑带着去了某处虚无,瞧见了师父跟师娘,应该就是师父丢失的那段记忆了。师娘真的好喜欢师父,师父也真的好喜欢师娘啊!他们都能为了对方死哎!”
陈文佳疑惑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白小豆低声道:“我想帮帮师父跟师娘,但我得去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陈文佳顿时明了,这丫头最不想去的地方,还能是哪儿?
她拍了拍白小豆肩膀,笑道:“别着急,你不是要去取剑吗?等拿回你的剑,看山主要做什么吧,他要是不拦你,让流泱跟你走一趟。”
孩子啊!有些事情躲不过,你躲了二十几年了,还能再躲到什么时候去?
白小豆忽然说道:“我要不是你们以为的乖孩子呢?师父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不要我了?”
陈文佳笑着按住白小豆,轻声道:“这丫头,长大了,怎么反倒多愁善感起来了?谁不知道你是青椋山的宝贝?我是比较喜欢姜柚,但山主偏爱你啊!”
“行了,别打扰他们两个,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够就这样平平淡淡一生呢。咱们还得去等山主,走吧。”
…………
冬月初四,东海长风岛陆续有客人到。
倒是没有青椋山开山之时那么多的人,余恬并不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故而没几个朋友。
一肩挑多职的颜敬辞,最近可是忙坏了,只得分些事儿交给余暃跟向儒。
余暃也终于有了个年轻人模样,更有了读书人模样。
向儒跟着后面,笑问道:“师兄不太高兴?”
余暃无奈道:“我最怕的人要来,我怎么高兴的起来啊?”
自打见过刘景浊后,他余暃就生怕再见。
可先生大婚,他肯定要来的,先生也说,今日就能到。
向儒微笑道:“但我听胡姑娘说,刘山主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吧?”
余暃叹息道:“再温柔的猫,老鼠也怕啊!”
我是妖,他天然压制妖族,我能不怕吗?
哪成想向儒转头往东看了看,轻声道:“大概是到了。”
此时风狸背上就剩下刘景浊跟姜柚还有白小喵了,曹风带着其余人,先行返回青椋山。
岛屿东南,白小豆与陈文佳并肩站立,很快就有一道剑光带着姜柚落下。
“哇!我家桃子漂亮了太多太多了。”
“嘿!哪儿有我家柚子好看。”
刘景浊则是上下打量着白小豆,就比姜柚矮那么一丢丢了。
他笑着说道:“是好看了很多,跟小时候一样好看了。”
白小豆嘿嘿一笑,已经取出一壶酒,轻声道:“这是北俱芦洲温酒城的酒,方家的酒。”
刘景浊没收,问道:“怎么不给老爷子拿去?”
白小豆笑道:“爷爷有,这是我给师父的。”
刘景浊这才接过酒水,想拍拍脑袋,却发现要抬起胳膊了,便算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都跟师父同境了,这几年受苦了吧?我先去见见他们,晚些时候你详细跟我说说在那里面的遭遇。特别是谁欺负你了,一个都不许漏,将来我要一个个欺负回去。”
姜柚嘟囔道:“师父可真偏心。”
其实白小豆瞧见了姜柚背上的山水桥,不过她有青白,不需要别的,身上这把借来的剑,日后也要还的。
嫉妒是真没有的,反而高兴。
刘景浊对着陈文佳一抱拳,沉声道:“这些年辛苦了。”
陈文佳白眼道:“说得青椋山没给我发俸禄似的,赶紧去吧,咱们回山再谈事。”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是一抱拳,随即化作剑光往北边。
白小豆叹息道:“即便是同境,我站在师父面前,还是觉得天高海阔。”
陈文佳心说我都这样,别说你了。
北边山上,四处挂着红灯笼,一派喜气。
刘景浊都快到了,却又折返了回去,独木舟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也给两个丫头各自一块儿红布,说道:“系在剑柄,咱们师徒的剑杀生都太多了,绑上红布,免得不吉利。”
说完之后,再次北去,这次就稳稳当当落在一处宅子外。
风苓跟唐昧儿站在院外,也不晓得在干嘛。
见刘景浊落地,唐昧儿指了指宅子,轻声道:“二哥快去吧,都在等你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进宅子里,老远就看见树下四方石桌,坐了父子三人。
可瞧见那一头白发,刘景浊一下子板起脸,气势汹汹朝着赵坎走去。
吓得赵坎蹭一下跳起来,边跑边喊:“你讲不讲理?即便不当我是皇帝,我也四十了,咱仨我最弱不禁风,你冲我干嘛?老头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得住吗?”
赵炀哈哈大笑,笑个不停。
上次父子四人齐聚,还是在太皇太后走的时候。
“行了,别闹了,都来陪我说说话。”
刘景浊鼻子一酸,转过头,沉声道:“吃不起药吗?才六十几岁,捯饬的跟七八十一样,你想干嘛?”
赵炀双手拢袖,轻轻向后一靠:“这些年,都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