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眯眼看向高台,笑意不止。
这才是大师姐该有的模样嘛!
桃衣手持黑剑,座下麒麟,虽不及城楼高,却令得高处凌春皇帝面色凝重。
他沉声道:“这才几年?当年那个小姑娘,如今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吗?”
他张了张嘴,都没来得及开口,便瞧见那姑娘举剑一挥,愣是将城墙戳了个大窟窿。
“我自己去取。”
楼上红衣女子淡淡然一句:“炼气士私闯凡俗皇宫,人间最高处就不管管吗?”
白小豆已经骑着麒麟过了城楼,可天上并无动静。
红衣女子一笑,“天不应我,我自己解决。”
话锋一转,女子冷声道:“人呢?”
话音刚落,三道光束从天而降,一座大阵立时结成。
墨麒麟猛地抬头,随即皱眉一句:“我没法儿陪你进去了。”
白小豆也抬头看了看天幕,倒只是一笑,轻轻拍了拍墨麒麟,说道:“别打输啊!”
墨麒麟笑道:“放心,你也别输。”
姑娘翻身跳下麒麟背,墨麒麟当即化作一缕青光直上天幕。
云海之中,有一如同白玉砌成的麒麟站立,一黑一白,皆是合道。
白麒麟口吐人言,声音发冷:“耕牛所生,也配称麒麟?”
墨麒麟平平淡淡一句:“至少我长了一颗有血有肉的心。”
两头巨兽猛然相撞,千里云海顷刻间便荡然无存,天空中只一黑一白两道光束不断相撞,仿佛要震碎天穹。
白小豆咧嘴一笑,不愧是我的麒麟。
三炼虚,皆阵师,这是什么阵啊?
无聊。
思索之时,地面猛然抬起,白小豆所在之地已然离地数十丈。
但姑娘不慌不忙,只轻轻跺脚,一身剑意垂落,硬生生将抬起的地面压了回去。
落地之后,她换做右手拿剑,一道桃红法相凭空出现,足足八百丈之高。
城外,孙犁诧异看向刘景浊,问道:“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同境之中,以一敌三,不容易吧?”
刘景浊摇头道:“对她来说没有不容易,苍天眷顾,干什么都会极其顺遂的。再说了,我也想瞧瞧这丫头现如今有几斤几两。”
孙犁笑问道:“还看不出?”
刘景浊微笑道:“百招之内这三个黑衣人非死即伤,她现在的修为,大抵能凑凑活活赶上高图生的初入炼虚,相较于你的炼虚,是要高出一些的。”
孙犁气笑道:“说就说,至于捧你徒弟而踩我吗?”
刘景浊却说了句:“其实小豆子不适合练剑。”
何况,我担心的,并不是她会如何,而是城楼上那个红衣女子。
刘景浊根本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这让我如何出手?
最是坐立不安的,其实是城楼上的皇帝。
大阵中的动静他是瞧不见,但天幕之上两头神兽碰撞他是看在眼里的。
他面色阴沉,开口道:“国师,朕求你还剑于她,她要是有个闪失,都不用刘景浊出手,光是破烂山都能灭了我凌春王朝了。”
没想到红衣女子只是一笑,轻声道:“陛下放心,今日之事,前因后果我一人承担。”
说罢,她朝着下方看了一眼,眯眼一笑,旋即化作一道红光朝着人群掠去。
姜柚一皱眉,拔出山水桥,喊道:“阿狸,揍她!”
没想到青毛小兽根本不出来,只是结结巴巴开口:“她……她拿着仙菖蒲,我怕这个……”
姜柚皱眉道:“死风狸,关键时候指望不上!还不如我家白小喵呢!”
话音刚落,姜柚已然被烈焰环绕,一道烈焰般的剑光随手甩出,之后立马大喊:“师父!你再不来,我找师娘告状去了!”
某人叹息一声,一步跃出与本体重合,与姜柚换了位置,站着没动,挨了红衣女子倾力一击。
大髯青年一步未退,反倒是红衣女子被震了回去。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眼瞅着红衣女子好不容易站稳当。
张了张嘴,终究没忍住问了句:“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已经当奶奶了。”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但手中多了一柄短刀,再次欺身而来,朝着刘景浊头颅狠狠砍了下去。
刘景浊还是没动,但刀碎了。
红衣女子这才开口,讥讽道:“我记得有人曾说,只要是我,即便拿刀砍你头你也不躲吗?说话当放屁?”
刘景浊尴尬一笑,摆手道:“我徒弟在这儿,多少给点儿面子,再说我也没躲啊!”
红衣女子冷声道:“油嘴滑舌倒是从没变过,当年就是这样,哄我喊你相公,一口一个娘子,现在倒是人模狗样,是个正人君子了,怎么?要当圣人了?”
姜柚一脸楞了好几楞,第一是见刘景浊一脸胡子,看模样至少一个月没洗头了。自家师父啥时候这样过啊?第二是,师父跟这红衣女子认识?第三便是方才这句话了,师父哄着人家喊他相公?这……想都不敢想啊!
刘景浊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愧疚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可以当面说一声对不起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真心诚意一句:“我原本想着,等你老了,可能这事儿没有小时候那么刻骨铭心了,我再拄着拐棍去找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说吧,你想怎么样?那三个炼虚撑不住多久,她要取剑,除非你把孟休喊出来,不过他敢出来吗?”
城楼上,皇帝一副呆滞神情。
果然,刘景浊根本不还手,任由红衣女子拳打脚踢。可惜伪炼虚境界,只要刘景浊不想,她根本就破不开他的琉璃身。
自从方才,就是刘景浊在一直说话了。
孙犁面色古怪,他也没想到,气势汹汹的一场取剑,居然成了这模样?
此时刘景浊又挨了一脚,但还是纹丝不动。他只是说道:“幸亏我一个人走了一段儿江湖,否则别说跟你说话了,就是瞧见你,我此时已经道心稀碎。”
女子终于冷声答复:“徒弟喊一声师父,你跟许愿似的,立马出现。怎么我喊了那么多遍,你就是没答复?”
刘景浊苦涩一笑,轻声道:“我娘死了,我害的,我没脸待在长安,早就离开了中土。”
又是一脚,刘景浊叹气道:“没用的,你还是告诉我孟休让你做什么吧。那三个黑衣人是傀儡,我看出来了,他们真拦不住白小豆。你要怎么算计我,我不躲,用出来吧,我应得的。别闹得跟玩笑一样,有些事情,大家都该翻篇了。”
女子忽然停手,已经是面无表情,但挥手打开一处门户,说道:“敢不敢跟我走一走?”
刘景浊二话不说便迈步进门,红衣女子终于是有了一丝笑意,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果然,去处是长安一隅,十七岁的少年与十四岁的少女初见之处。
女子问了句:“手指头呢?怎么弄得这么邋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取出一壶,问道:“喝吗?”
女子摇头道:“我从来不爱喝酒。”
刘景浊干笑一声,因为他不知道。
喝完之后才答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年做成了想做的事情,但丢了最初的自己,有些找不到来时路了,就弄成了这样。好在是一路所见所闻,是一面面镜子,也是一碗又一碗疗伤药。”
说罢,刘景浊问道:“你呢?”
女子又皱起眉头,“你怎么做到如此坦然面对我的?”
辣子鸡答道:“大概是因为把纸上的书读进了心里。我做了的事情,我得承认。”
女子苦笑一声,摇头道:“我本以为,再见你会是声嘶力竭,质问、气愤,可我没想到,一见面反倒没有这些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他也不敢杀我,我也不敢杀他,他能做的,唯有恶心我了,让我道心失守之类的,但现在不容易喽,我的道心已经退无可退。”
女子反问道:“我时常在想,那时的我们,是怎么想的?”
刘景浊老脸一红,嘟囔道:“我想过很多次,说不要脸点儿,我那时就是好色,但有贼心没贼胆儿。喜欢未必是真喜欢,就是贪图少女酮体。”
女子又问:“那龙丘棠溪呢?”
刘景浊扪心自问,由心说了句:“我的一切喜欢,最初可能都是见色起意。”
说出来或许会很不正人君子,但事实就是这样。
顿了顿,刘景浊郑重道:“可以去掉可能二字。”
女子笑道:“人真会变吗?”
刘景浊斩钉截铁道:“会!”
耳边忽然没了声音,身边也少了个红衣女子。
刘景浊一屁股坐在河边,又灌了一口酒,呢喃道:“真的别,说我铁石心肠也好,无情无义也罢,都行。孟休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但只现在,能坏我道心的东西真没有。记得当年你给我一幅画吗?我留了很久很久,前些年第一次返乡,遇到了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女子,后来我打听到你已经成亲,就把画烧了。烧了一幅画,我也自问许久,结论是年少无知,害人害己。幻术很好,我也知道你在看,咱们都翻一页吧。”
可身后已经出现一个双马尾少女,脸蛋圆嘟嘟,穿着灰色单薄裙子。
少女眼神纯净,说了句刘景浊最不愿听见的话,也是一辈子绕不过去的……惭愧。
“景浊哥哥,你是想看小白兔吗?一只还是两只?”
某人又灌下一口酒,心念一动,周遭空间悉数崩塌。
高台之上,红衣女子灿烂一笑,说道:“这不是他的算计,我不骗你,但我想知道你的答案,还想不想看?说实话。”
刘景浊摇了摇头。
耳边忽然传来她的声音:“我没被集贤院的读书人骗,是许经由找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帮你,我答应了,后来我就跟着孟休走了。我也曾经自省,可想来想去,都是我自愿的。我见过龙丘棠溪,她好像很早知道我,她很好,我就帮你最后一次了。”
刘景浊一皱眉,却见红衣女子猛地调转回头,一步跃上城楼,一把抓住皇帝脑袋,冷声道:“孟先生,骗术通天,没想到被我骗了吧?”
一把捏碎皇帝头颅,可下一刻,有个中年儒生已经随手一挥,红衣化作血水。
一息之间,刘景浊根本没机会出手帮忙。
城楼那人双手拢袖,身影已经近乎虚无。他叹息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刘景浊会进和尚庙。最后时光,好好活着吧。”
刘景浊嘴角一挑,身边缓缓出现一道红衣。
“骗术我不及你,幻术你玩儿不过我。”
虚影已经消失,但还有一句话:“咱们之间,总是有输有赢,但这次你赢不了,她吐露心声之时就活不成了。这道咒印,熟悉吗?清溪阁手段,许经由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她活。”
刘景浊猛地转头,身边女子,身形一样变得虚幻。
红衣女子又是咧嘴一笑,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再问你一遍,想看小白兔吗?”
刘景浊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女子歪着头,笑道:“那就,永不相见了。”
「该翻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