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里,第一个三花聚顶的,终究还是刘景浊。
且按照沈白鱼的话来说,这还不只是三花聚顶。
两道身影以极快速度去往东边海域,轩辕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且九洲四处的观战水幕,再也寻不到刘景浊与姬闻鲸的身影。
唯独合道修士能大致看清。
沈白鱼轻声道:“是啊!即便是舟子的三花聚顶,也只是相当于开天门的战力,寻常人撑死了就是合道巅峰。不上真武境的话,还是很难跟姬闻鲸交手。”
但很少有人知道,陈桨以三花聚顶与只有两道魂魄的姬闻鲸交手,略胜一筹而已。
但不是谁都能有舟子那么重的拳。
左春树看不清战局,便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景欢与问道宫主对视一眼,联手在轩辕城上空布设一道方圆千丈大小的光幕,但还是不太清楚。张五味与曹风又联手填补了些灵气,画面这才清楚了些。
此时海面之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刘景浊还没有睁开眼睛。
沈白鱼倒吸一口凉气,呢喃道:“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
秋暮云由头至尾也没说过几句话,此时听见沈白鱼呢喃,便问了句:“什么意思?”
沈白鱼只是说道:“继续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要说三花聚顶是受武道真意灌顶所得,但那一身真意,绝不是自外而来的。
在场众人,问道宫主与曾是道士的张五味,最先明白刘景浊现如今是怎么回事。
人间最高处,乔峥笠灌了一口酒,笑意不止。
但玄岩站了起来。
老道士一脸惋惜,轻声道:“其实他要是愿意有个道门身份且接纳南宫妙妙,恐怕此时就无需自损三千,伤敌八百了。”
乔峥笠笑道:“要是愿意,还是刘景浊吗?我现在倒是明白他与那如来分身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找不到,不找了,得道了。
是道不是到。
这场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青泥河畔,被打断顿悟开始,在炀谷外围,遇到南宫妙妙后有了自然一问而确定,直到现在,近二十年光景,终于是有了答案。
做到随心,过程很难。
但做到随意,就在方才一瞬。
此时海面,两人颤抖惊起数百丈之高的巨浪,姬闻鲸手持短棍,几乎是一挥手便有千重浪。
但刘景浊只是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踏浪而行,一个眨眼就是数百里,所到之处,多高的海浪都被瞬间蒸发。
且此时,温度越来越高,刘景浊所在之地,海面在不断沸腾,热气不止。
在姬闻鲸眼中,那小子身上的古怪真意包罗万象,只要想得到的,里面都有。非要拿什么去比较,就是一股子天地未开时的混沌。强名之,唯有一字,道!
他擦了擦嘴角鲜血,居然笑了出来。
“没想到给你这小崽子打出血了,那就试试姬闻鲸这三个字,分量究竟有多重吧!”
话音刚落,姬闻鲸气息攀至巅峰,整个人冲上天幕,换成左手持棍,右手握住棍身。
与此同时,近四千丈之巨的法相凭空出现。一样是左手反持短棍,右手掌心向下压棍。
好似执掌教条的天神一般。
水墨似的灵气光柱从天而降,直直落在刘景浊头顶,看起来只有不到三尺距离。
真意虽然能燃烧姬闻鲸灵气,但这不知几万座大山重叠而成的巨力,依旧是压得刘景浊不断下沉。
眼瞅着青年人脊梁越来越弯,几乎已经双手触地了。
海面同样被压出一个大坑,一个纵十里的圆坑,坑中海水被灵气与热烈真意挤压蒸发,居然久久难以复原。
法相眉心,姬闻鲸盘膝而坐,口念:“风来!雨来!”
话音刚落,海上狂风四起,大雨倾盆,如天河倒灌。
法相身后,龙象齐鸣。
十余虚影至此,都是天上神灵。
玄岩叹息道:“到底是轩辕氏后代,可惜人皇印选了刘景浊,要是他姬闻鲸为人皇,恐怕人族会有另类的一番强盛。”
轩辕城外,霍犬年皱眉道:“狗日的姬闻鲸,真就这么猛?刘贼都三花聚顶了,他还能反压一头?”
张五味摇头道:“我们山主是在熟悉身上真意。”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刘景浊有了动静,虽然缓慢,但身子在慢慢挺直。
姬闻鲸眉头一皱,干脆双手结印,驾驭神灵虚影,发疯似的冲向刘景浊。
也就是此时,轩辕城上空的光幕忽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了。
因为刘景浊体内有一方印章,并未受主人驱使便自行出世。
印章高悬,一阵金光照耀海面,神灵虚影尽数消散。
印章随即消失。
轩辕城上空的光幕也恢复如初。
姬闻鲸冷笑一声,加大力道,又压得刘景浊略微低头。
“目中无人?那你抬头啊!”
下方并无人应答。
姬闻鲸再次讥讽开口:“美其名曰为了天下苍生,但实际上还不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就是死,怕什么?”
此时的刘景浊,心神根本不在肉身,而是端坐一处山巅。
行云、流水、风、林,天地万物一呼一吸,他全听得见。
问心随心,向心所向。
现在做什么?
打人,或者被打。
海水之中,青年人猛然睁眼,呢喃一句:“独木舟!”
一剑自轩辕城废墟中起,瞬息之间,已然落在刘景浊手中。
青年人猛地挺直了腰杆子,一身热烈真意不再向下,反倒是如同火苗一般窜天而起。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左手竖起独木舟,右手并指划过剑身,古怪纹路立时显现。
恍惚中,姬闻鲸与观战之人,都好像瞧见了一座宫殿,远古三司。又好像看见了一座山巅,有人持剑,孤零零守山。
一剑冲天,所到之处墨色灵气全数碎裂,破竹一般。
七尺儿郎,面对四千丈法相,明明一方是大山,一方是砂砾,可看见的人,并不觉得那一粒沙子就比大山轻多少。
有人呢喃,“天快黑了,最后一击了!”
姬闻鲸缓缓起身,站立法相眉心,笑问一句:“这到底是武道境界,还是炼气士境界?我怎么有点儿分不清?”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我的。”
此时此刻,我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对你姬闻鲸,出拳,出剑。
身上所有担子都在这一刻卸下,我不是守门人,不是人皇,也不是谁的儿子了,只是个要打死阁下,或是被阁下打死的平常人。
刘景浊猛地朝前一跃,出拳一般递出一剑。
姬闻鲸举起短棍,一样朝前扫去。
可忽然间,刘景浊一身浑浊真意脱体而出,本体前方一道高达两千丈的身影出现,与刘景浊本体一模一样。
观战之人猛地发现,刘景浊的本体,反倒是成了虚影。
在场合道同时开口:“这……好像是武道真身吧?”
可怎么又像是法天相地?但法天相地不可能是实质肉身的,到底怎么回事?
沈白鱼摇头道:“他这一刻,好像炼气士境界与武道境界,有点儿分不清楚了。”
左春树呢喃一句:“记得那时候刘顾舟出现吗?”
是远古剑修!他刘景浊有了远古剑修的雏形。
东边海上,刘景浊以拳法出剑,是当年在迟暮峰后山打到陈桨的一拳,如今换成了一剑。
到底是拳还是剑,确实是有些分不清了。
但那道两千丈之高的持剑身影,终究还是穿过了姬闻鲸法相,稳稳立在半空中。
姬闻鲸法相瞬间消散,黑衣身影重重坠落。
他不是起不来了,是不想起来。
下坠途中,这位姬氏家主,轩辕城主,呢喃自问:“我错在哪里?”
中土东南海域,有个一身白衣的剑客,钻入海中,很快就到了一人面前。
龙丘晾笑着说道:“终究还是放水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姬闻鲸喷了一口血,面色凝重。
“你拦着我这道分身,我又能怎样?他刘景浊用尽浑身解数,也才堪堪败了我两魂之身,而已。”
龙丘晾递出一壶酒,笑道:“行了,你也是贱骨头,好好的不行,非得被外甥揍一顿才认可他。”
姬闻鲸抿了一口酒,说道:“最后一点,他确实比他爹强。他爹一生,从没有为自己而战。”
人需要为自己做些什么的。
此时青鸾洲东海,刘景浊剑指虚弱至极的姬闻鲸,问道:“现在能不能放了我娘?”
姬闻鲸满脸血水,却笑问道:“居然不打算杀我?”
刘景浊面无表情,沉声道:“我察觉到了,她没事。你要真的伤了她,我必砍你狗头。”
姬闻鲸哈哈一笑,摇头道:“你娘一直都在青椋山,另一把洞天钥匙就是山水桥,只需你好好找找,必定能寻到那处洞天。但你这个当儿子的,这么多年只顾着天下苍生,却压根没想过好好找找你娘。”
刘景浊心头一颤,沉声道:“什么?”
刘景浊一屁股坐在海面,呢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姬闻鲸硬撑着开口:“别想太多,要不是这最后一下,我是真会杀你的。罢了,算你赢了。”
说完之后,整个人便昏死了过去。
刘景浊伸手提起姬闻鲸,瞬身返回轩辕城,将他交给了姬秊。
他终于有空灌一口酒。
原来是我一直一叶障目。
独行千万里,只是未低头。
刘景浊挥手打散光幕,九洲其余光幕尽数破碎。
“外公,人间可以没有人皇印吗?”
姬秊笑道:“闲章而已,无关紧要。”
于是刘景浊掏出那枚人皇印,右手四指握拳,印章当场碎裂。
刘景浊只觉得眼前一黑,临倒地之前高声说道:“人族不需要什么皇者,诸位奋力登高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然倾斜。
但无数心念化作数万只手,将他稳稳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