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但刘景浊与曹风还在外面晃荡,这才到于阗国境内。
两人花费大半月光景,几乎是把从浮屠洲到从前那座积风山的路线犁地一般搜了一遍。期间刘景浊还钻入海底,专门去看了妖族河道入浮屠洲的那条路线,一剑斩断了海底暗流,这条通道自此便不存在了。
曹风则是将积风山以北近十万里海域挨个儿探查了一遍,答案便是北海无妖。
但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让人觉得不对劲儿。
都没敢告诉刘景浊,生怕他拉着自己再北上一趟。
当然了,不告诉,那就是他曹风整个探查了一遍,确定无事了。如果能在曹风眼皮子底下躲过去,刘景浊去了一样白搭。
没过多久,两人已在甘州上空。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下去一趟,你要不要一块儿?”
曹风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你真是我亲爷爷,又要干什么啊?”
刘景浊笑道:“放心,就看一眼,完事儿就回。”
曹风只得跟着落下。
刘景浊先是买了一壶酒,然后走去从前来过的一处肉摊儿。
年轻姑娘成了脸上带着褶子的妇人,案上的肉冻得梆硬,有个老人坐在一边,烤着火。
老人呢喃道:“一晃神,又要过年了。”
妇人微笑道:“爹,累了就先回去,小年过了才忙,到时候你再来吧。”
老人摇头道:“我想等等近臣,家书上不是写着一两日就能回来吗?正好,他爹的忌日也快到了。”
刘景浊原本还兴致勃勃要去买肉,结果走了几步听到了这个,猛地一下子顿住了。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这点早有预料,可听到这话,他还是心头一紧。
曹风见刘景浊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边上有卖羊杂汤的小摊,便说道:“坐下说吧。”
此地羊杂汤里面其实不光羊杂,也有牛杂,不过幌子上写的是汆羊肉。
其实刘景浊不爱吃这个。
坐下之后,刘景浊说道:“两碗,不要饼子,一碗只要汤。”
摊主明显有些为难,“客官,这……只要汤,也是一个价钱。”
刘景浊摆手道:“没事,照做就行了,汤里多放麻椒。”
片刻后,刘景浊对曹风说道:“大概二十五年前,我遇到了个马帮年轻人,后来那个年轻人取了这位姑娘。后来开山之后,我带着姜柚跟白小豆路过这里,知道那个名叫冷漕的年轻人参军了,还立功了,有了个九品校尉衔儿。”
曹风点了点头,明白了。
方才老人说祭日,那个冷漕,怕是已经战死了。
两只碗刚刚上桌,马蹄声传来了。
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穿黑甲,骑着马缓慢走过集市。
曹风扭过头,问道:“你哭什么?”
摊主抹了抹眼泪,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冷家的小子回来了,高兴。”
高兴的不止是他,年轻人跳下马,直直跪在了肉摊前。
“娘,我回来了。”
妇人挤出个笑脸,轻轻扶起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一会儿,刘景浊缓缓起身,“吃完了?那就走吧。”
曹风一愣,“不过去说两句话?”
刘景浊摇头道:“人家又不认识我,说什么?”
甚至连那个冷漕,都不认识刘景浊。
都……不认识?
曹风根本就没想到,特意下来看的人,居然是不认识的人?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认识?
起身走了几步,刘景浊猛地转头。
因为肉铺边上多了一道虚影,笑盈盈地看着身穿甲胄的年轻人。
曹风也是一笑,“看打扮,应该是山君府的武曹。”
刘景浊笑道:“朝廷这事儿做得,还不赖。”
何止此地,有许多地方,只要愿意留下来的,都在家附近的山君府与龙神庙供职,但选择留下的人,不到一成。
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既然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对这人间恋恋不舍?
“走吧,回家了。”
速度依旧快,没等黄昏就到了琉璃州。
曹风叹息道:“终于是回来了,大半年走得可真累啊!”
刘景浊冷笑道:“喝了半年花酒叫累?”
曹风干脆不搭茬儿,径直回了拦野台。
但刘景浊就没那么容易能登山了,因为青椋山下,有个年轻人坐在雪中。
落在客栈门前,刘景浊没打算进去,只是看了一眼梧丘,问道:“他来了多久了?”
梧丘说话倒是也不磕巴了。
“九月就来了,三个多月,就蹲在那儿,跟谁也不说话。”
刘景浊又看了一眼梧丘,“你,还好?”
梧丘愣是没听出来言外之意,她还没学到这个份儿上。
“好。”
刘景浊一笑,“好就行,忙去吧。”
自己则是朝着青椋山方向去。
年轻人也察觉到了等的人已经来了,便拔出短刀,缓缓站了起来。
刘景浊出现在百丈之外,年轻人开始蓄力。
到五十丈时,刘景浊说了句:“甘吉,你想做什么?”
但年轻人不说话。
三十丈,刘景浊又道:“你师父那里我是过分了些,但我不会道歉的。”
年轻人还是不说话。
直到刘景浊走到十丈处,甘吉暴起挥刀,拼尽全力朝着刘景浊头颅砍去。
刘景浊继续往前走,短刀断成碎片,甘吉倒飞出去几十丈,嘴角溢血。
“喝酒吗?”
年轻人再次暴起,可结果还是一样,刘景浊无事,他被反震出去,伤势不轻。
最后十丈走完,刘景浊坐在了倒地几十年的大木上。
“你想怎么样?”
年轻人硬撑着起身,杀意十足。
“杀你!”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那你现在做不到,我不出手,只我的护身罡气你都破不开。”
甘吉咬着牙,双拳紧握,沉声道:“你敢不敢等我三十年?”
刘景浊一笑,点头道:“好啊,三十年五十年都行,刘景浊与甘吉约战一场。”
年轻人闻言,掉头就走。
“三十年后,我取你狗命!”
刘景浊笑着点头,“好的,我等你。”
忽然就想到当年自己在轩辕城下大放厥词,年轻人就是好。
也想到了当年青椋山上,被姬闻鲸踩着脸。
他缓缓起身,御剑到了迟暮峰,走去海棠树下,将独木舟缓缓靠在树底下。
“老伙计,你陪我最久,但我好像最没把你当回事儿?”
独木舟一阵轰鸣,似乎在告诉刘景浊,你知道就好!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那你歇几年,歇够了,好跟我拼命。”
抬头看了一眼海棠树,刑寒藻已经来了。
刘景浊指着椅子,微笑道:“坐。”
刑寒藻摇头不止,“信我都传出去了,但只有你亲手写的那封信有回音儿,别人都没回,连高图生都没回。”
刘景浊轻声道:“回就怪了,高大剑仙估计都把我八辈儿祖宗骂干净了,还回信。”
刑寒藻皱着眉头,嘟囔道:“为什么要这样啊?”
刘景浊反问道:“你会想不到?”
刑寒藻盘腿坐在刘景浊身边,脑袋一歪,单手托腮,嘟囔道:“不是有更好的办法吗?”
刘景浊坐着个小马扎,姑娘盘腿坐在地上,海棠树顶着雪,看起来很和谐。
片刻之后,刘景浊伸手按住刑寒藻的脑袋,没答复那个问题,而是问了句:“想不想当掌律?”
刑寒藻反问道:“那袁塑成咋办?他会不会不高兴?”
刘景浊只是说道:“就说你想不想。”
刑寒藻叹道:“哪儿有什么想不想的,山主让我当,我还能推辞吗?”
刘景浊忽然说道:“哎,我好像忘记给你带东西了,咋办?”
刑寒藻摇了摇头,“我也用不着啊!”
但刘景浊还是取出来一份鲜花糕,笑着说道:“吃的还是有的,打百花山庄偷来的。”
“行了,你吃吧,我去后山瞧瞧。”
刑寒藻欲语还休,算了,让山主自个儿去看看吧。
走着走着,雪花就飘了起来。
青椋山乃至琉璃县,夏天雨多,入冬雪多。
到了后山酒坊外,老远就瞧见有人拎着肉串儿,坐在屋檐下看雪。
潭涂则在酒坊里面忙活着。
瞧见刘景浊走来,姬荞刻意吃了一口,还问道:“事儿都办完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传了一些信出去。翻过年我会像爹当年一样,挨个儿去拜访九洲合道。”
顿了顿,刘景浊笑问道:“娘还住得习惯吗?”
姬荞指了指身边,示意刘景浊坐下,先几口吃完烤串儿,将柳枝签子丢去一边,这才说道:“我不恋家,到哪儿都习惯。你爹不一样,出门在外天天想家。”
刘景浊笑了笑,“这个我还真随了娘。”
坐在娘亲身边,这个娘瞧着太年轻,都不像是娘了。
“说说吧,怎么打算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或许跟爹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各洲之地都有个主心骨,那些人就是我选出来的个头儿高的人。我得想法子让他们有极高的威望,让人不得不服的那种。”
姬荞点点头,说道:“是差不多。”
结果正事儿没说两句,就开始说别的了。
“你没看见我吃肉?”
“我也没拦着谁吃肉啊!”
“那你给我弄些田螺,不行就去骆越那边弄,那里暖和,晚上你娘我亲自下厨。”
“呃……要不然我做面吃吧?娘尝尝我的手艺?”
潭涂笑意不止,阁主跟山主,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当儿子的反倒比娘亲稳重的多。
这么些年了,阁主好像没变过,始终跟个调皮孩子一样。
终于见着了相对自由的娘亲,但也就是聊聊天,吃吃饭。
潭涂明白,终究是母子二人相处的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