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刘景浊常年不在,如今就在山上,每日寻来的人自然不会少。
这不,竺束送回姬寒蝉之后,便上了迟暮峰。
往常只要在山上,山主自己就会四处找人聊天。可这次,竺束等了一年也没等到。
他也只能主动登山了。
海棠一年开一次,今年也开始了。
春风和睦,年轻人还是一身黑衣且披散着头发,树下靠着独木舟,桌上是一摞又一摞的纸张。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打趣道:“竺束小先生来了啊?”
身着儒衫的年轻人脸一红,轻声道:“山主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教书先生,照着书教而已,教的是死书。”
刘景浊笑着说道:“教少年死书,我觉得很好啊,前人想说什么你来转述,后人得到什么,那是读书人自己的事情。”
海棠树下本就椅子极多,竺束便搬过来一张,端坐在刘景浊对面。
他思量许久才开口说道:“可是学生都觉得我教课无趣,极其无趣。”
刘景浊哈了一声,抬头看向竺束,问道:“你教什么?”
竺束答道:“不在正统课业,只偶尔带教,大多时候是诗词。”
刘景浊笑声愈大了,他指着海棠一枝,问道:“十四五的孩子,又怎么能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乡音无改鬓毛衰’?又哪里能明白什么是‘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但此时不懂,又不是一生不懂。你只需让你的学生知道有这么一句,待到十余年后,少年非少年,乘车过乱街,春风送来少年词,才知几道眉头褶皱,偷走少年心。”
闲谈一番,竺束倒是舒坦了许多,算是乘兴而归。
这次在山上待得最为长久,但大家都发现了,山主并不经常出现,好像在有意让大家觉得,这山上有他无他都一样。
刑寒藻御剑落地,微微抱拳之后,轻声道:“沐宗主跟陶檀儿要走了,凉茶也要走,不去送送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当然要送。”
起身扎起头发就往外走,可刑寒藻站在原地没动。
刘景浊转头问道:“还有别的事情?”
刑寒藻点了点头,“方芽儿传信,说姜柚的爷爷病重。她想劝老人家来中土,但老人家不愿意来。”
刘景浊略微沉默,轻声道:“都是落叶归根,哪里有人想客死异乡,自然不会来了。”
说完后,一个瞬身已到渡口。
神鹿洲回来之后,刘景浊并没有去找凉茶聊天,她没有青椋山的记忆,不是小菜花了,又何必再将她牵扯回来?
没心没肺就能快快乐乐,也挺好的。
沐竹对着刘景浊一抱拳,微笑道:“山主境界高,走一趟玉竹洲又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有空多来坐坐呗?”
刘景浊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一定去。”
陶檀儿反倒叮嘱了刘景浊一句:“涂山谣的白狐没有了,她也没那么记恨姜柚了,对她好点儿。”
刘景浊再次点头,“放心。”
离别送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临上船时,赵长生御剑而来。
“我想出去走走,不光是找潭涂,可能要好些年才回来,反正不到真境,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刘景浊并未阻拦,而是点头道:“学聪明点,打不过要想着跑。”
目送那艘船启航,刘景浊刚想返回,却见流泱到了渡口。
姑娘登山了一艘去往瘦篙洲的船,待会儿就会走,但她好像没发现刘景浊。
想到上次在籴粜门宝库中得了一根短棍,刘景浊便上了船,将棍子递给流泱,并问道:“你呢,打算游历多久?”
流泱对这棍子爱不释手,同时笑道:“起码也要武道琉璃身才有脸回来吧?”
刘景浊不禁竖起大拇指,“有抱负!”
返回路上,刘景浊时而笑着,时而饮酒。
何止赵长生跟流泱啊?鲍酬与夏朗一过正月十五就走了,说是要同游中土,先南下再北上,随后在西北边境入浮屠洲。
至于夏晴,则是被吕散木烦得不行了,这才答应与其同游中土。
还有灶山与灵星,原本计划是给他们摆一场酒的,结果呢,人家只是在双方大人见证之下,由刘景浊主婚,喝了交杯酒,洞房花烛夜,次日清晨就携手同游去了。
能走的,都走了。
过泥鳅湖后,就瞧见罗杵等在半道上。
那家伙第一句话便是:“山主这是与我生分了?都不来跟我喝杯酒?”
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路上相逢,喝了一杯酒。
外公与舅舅早走了,好在是后山还有姜柚与涂山谣陪着娘亲。
白小喵依然在睡觉,梧丘终于会时常露出笑容了。
乍一看,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见到姜柚之时,刘景浊如实说道:“你爷爷恐怕也就是这一两年了,你得回离洲去,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姜柚已经都知道了,刑寒藻来过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现在就动身。”
刘景浊嗯了一声:“去吧,一两年内我也会南下的。”
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人力为之,总之,师徒四人是要齐聚离洲了。
楚廉年前就搭了斗寒洲去往离洲的船,再有三四月也就到了。
返回迟暮峰时,阿达提着一壶酒,看样子等了许久了。
“你想干什么?窝在这里,也不出门。”
刘景浊笑道:“你少来,你就没长那个脑子,还是喝酒吧。”
…………
婆娑洲摩珂院,有个读书人时隔数年,重返此地。
只不过此次重返,已经是束发于顶了。
小沙弥在门口打盹,听见脚步声后,赶忙睁开了眼睛。
“哎?你是……师……师兄?”
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早就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了,不过咱们各论各的,你喊我师兄也行。”
说完后,就要继续迈步往前,但小沙弥拦了上来,一脸为难:“可掌院说不见人的。”
读书人轻声道:“放心,他会见我的。”
小沙弥也实在是拦不住,只能由着读书人走进去。
拐弯抹角,到了深处禅院,屋门大开,摩珂院掌律盘坐正中。
年轻人既没有作揖也未曾双手合十,而是微微抱拳,轻声道:“不肖徒见过师尊。”
掌院睁开眼,诧异,却也没那么诧异。
“为何选了这么一条路?我已然先行试错,你为何还要错上加错?”
年轻人只道:“师尊,各人有各人缘法,我走了一条道路而已。”
掌院笑了笑,“好一个,道,路。学佛百年,学儒三十年,莫不成又要去学道三十年?”
年轻人摇头道:“倒也没有那般雄心壮志。”
掌院又问:“那你为何而来?”
年轻人轻声道:“烦劳师尊,交出最后一块八卦石碎片。”
掌院微微眯眼,“我要是不交呢?”
年轻人周身依然被邪魅紫气环绕。
“那就休怪孽徒欺师灭祖了。”
掌院长叹一声,只一抬手,手中便有一块儿奇异碎片。
“为何要害那孩子?即便是教人成帝,也总该教出来个大度之人吧?”
他没想到,读书人反问一句:“为何要害方剑仙?即便是求破境机会,也总该要点儿脸吧?”
掌院摇了摇头,淡然道:“你走吧。”
读书人收起碎片,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朝着屋中重重三个响头。
一处洞天中,有剑客心神被寄存于一张符箓之上,在此枯坐久矣。
就是一片山林,一眼望不到头,走也走不出去。
但今日,终于见着了活人
张柳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来人一身灰衣,面色略微有些惭愧。
“做我该做的事情。”
张柳气极,欲拔剑却无剑可拔,挥拳砸去,可自己只是符箓而已。
“你真是不记打啊!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灰衣中年人盘坐在了地上,呢喃道:“我会放你出去,郁浅浅过得很好,我用了些手段,她梦中会时常见到你的,日后再相见定然会是一见钟情。这么些年了,从未与人吐露心声,我也就与你说说吧。”
张柳深吸一口气,先问了句:“我是什么时候上了你的恶当的?”
中年人笑道:“打我的时候。”
张柳沉声道:“阁主也管不住你?”
中年人,自然就是龙师许经由了。
他呢喃道:“我喜欢大师姐,你们都知道的,但大师姐最终嫁给了赵炀。我觉得赵炀会对他好,这才愿意担任龙师,得不到,起码护好她。可是啊,偏偏她就愿意为了给师父师娘的儿子铺路,去死。我……怎么都拦不住。”
张柳冷声道:“方葱已经死了!”
许经由也冷声道:“我要焱儿做赤帝!”
张柳猛地起身挥拳,可面前一道光幕如同天堑一般,他就是过不去。
“那你就可以拿少主最疼爱的弟子当做棋子吗?”
许经由淡然道:“人都会失去些什么,他也一样。若是能救下,那是他的本事,我的目的并不在此处。”
张柳沉声道:“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许经由扬起嘴角,像是要与人炫耀什么似的。
“刘景浊死后,大帝只会有一个。我断了白帝、青帝、玄帝三条大道,将来天下,唯有赤帝了。”
现在只有两个人选,我要另一个,同样路断!
“我的黑手向来在明面,只是我那小师弟,太容易相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