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再入神霄洞天,感觉大不相同,刘景浊居然有一种自己是此地主人的错觉。
外界近三十年,此地过去百年了。
师徒四人,也就楚廉没来过这里了。
姜柚挽着白小豆走在最前面,二人都有些感慨。
“桃子,那年我跟师父躲来这里,这地方还没有这般富庶呢。瞧瞧现在,都赶上从前的扶舟县了。”
白小豆走在街头,也看了许久,但几乎已经没了对街道的记忆,毕竟那时候才五岁。
走在最前方的刘景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当年碎丹结婴之时,再见何伯,瞧见了几种白小豆的另外结局。其实何伯那时想告诉自己什么,当时就猜到了。
贼丫头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心疼白小豆,这才留下那句话。
可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觉得,趁着自己在,让她想起那段被自己藏在阴暗角落的记忆,也不至于哭的时候都没人哄她。
快出城时,刘景浊停在了一处小巷子口,边上是一条水渠,里面有水锤敲打竹筒,一个时辰正好敲一下。
白小豆看着水渠,微微一愣,随后沿着巷子往前走去。
姜柚本想跟上的,却被刘景浊拦住了。
“巷子尽头有一处地方,新房子已经建在了上面。那个地方曾经埋着个白猿,就是如今山上那头白猿的前世。”
姜柚问道:“就是桃子被人当做异端要烧了的时候,救下她的白猿吗?可山上那头白猿见着桃子就很凶啊!”
楚廉轻声道:“或许是想保护大师姐才这样的。”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楚廉,笑道:“是,观察得挺仔细的。”
白小豆走到巷子尽头,她能察觉到白猿爷爷的气息,就在前方那家院子下方。
但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微笑道:“我过得很好,已经算是半个剑仙了,你也很好,在山上有吃有喝的。”
顿了顿,白小豆又说道:“白猿爷爷,我回家了。”
过了没多久,师徒四人搭乘小船过河,到了一处河畔宅子。
船家说宅子荒废几十年了,他小时候就知道那个宅子无人居住。
到了宅子里,刘景浊说道:“收拾厨房,今夜咱们吃一顿素斋。”
这是白小豆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因为她在此处住了大半年呢,与白猿一起。
赶在黄昏,两碟子青菜,四碗面,师徒四人。
师父进来之后话就很少,白小豆倒是偶尔有笑意,但姜柚总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于是她取出她的酒葫芦递给刘景浊,笑嘻嘻问道:“师父要不要尝尝我的酒?很好喝的。”
刘景浊抬眼一打量,摇头道:“算了吧,掺水的酒我喝不惯。”
姜柚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可是不掺水喝了会醉的。”
可惜没啥用,大家都只是微微一笑。
转眼间就到了夜里,刘景浊说去城里打酒,姜柚不想去,结果被楚廉硬拽了出来。
这次换成楚廉对着姜柚说道:“二师姐,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
姜柚气笑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楚廉缩了缩脑袋,几步追上了刘景浊,但刘景浊却往江边去了。
出门在外,酒水不足是大忌,他怎么可能不带够酒?
就是想给白小豆一个单独出门的机会而已。
一道剑光已经偷偷离开,直往北边那座隔断南北的巨大山脉。
姜柚问道:“桃子到底忘了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叹息道:“是,因为难民说她是异端,所以要烧死她,白猿也救下了她。但……为什么是异端?”
姜柚与楚廉各自皱起眉头,“难道?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刘景浊呢喃道:“其实……”
炼虚剑修御剑北上,几千里地,能用多久?
落地之处。是个破败小镇,蛛网丛生,房屋倾倒。
白小豆皱着眉头,在这个记忆中的家乡街道漫步,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小院儿。
一些不该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
有一对新婚夫妇,男子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瓦匠,几乎是天天有活儿,从来不必担心生机。女子生的漂亮,厨艺极好。
原本日子过得轻松舒坦,女子也怀了孩子,都觉得这一家人日后会过得很好。
可是,事与愿违。
孩子两岁那年,天下大旱,大家都没吃的。又碰上打仗,朝廷增收赋税,家家户户几乎都被刮干净了。
白小豆站在自家门前,猛地想起与记忆不相符的事儿。
是有一天,娘亲提着两个布袋子回来,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粮食。
好像,自那之后,爹就没有再出现过。
白小豆肩头一颤,“爹……不是病死的,那天娘提了两个袋子,一袋是粮食,另一袋,是我爹的……头。”
我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此时此刻,那些藏在心中阴暗角落的真相,如同一幅幅画卷,相继出现。
爹死后没过多久,一场黑夜降临,天就再没亮过。大家都没有吃的,只能往南逃难。
孤儿寡母,逃难路上树皮都抢不到,谈什么食物?
但母亲一天比一天消瘦,孩子每天却都能吃饱。
白小豆颤抖着手臂,取出酒壶灌下了一大口。
为什么之前会不记得这些事情?为什么我能把这些事情忘了?
那时候娘亲夜里都不在,次日清晨回来的时候次次衣衫褴褛,但手里会有能让自己吃饱的食物,即便是草疙瘩,也会带回来些。
她是靠着出卖身子,养活了自己的。
白小豆猛地御剑而起,快到雨田县的一处地方。
另外一些记忆画面,再次扑入脑海之中。
此时白小豆站在一处废墟外,泪如雨下。
到这里的时候,娘亲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就在这地方,躺在屋里动弹不得。
记忆画面之中,有个男子提着巴掌大小的袋子,走进屋,笑盈盈道:“白家小娘子,最近不见出来呢,哥哥来看看你。”
瞧见妇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那人不顾一个小丫头阻拦,一把掀开盖在妇人身上的草席。这一看,便满脸晦气,拎着那一袋粮食扭头就走。
走之前还说了句:“为了养活个小丫头,都烂了。”
也不知道怎的,小丫头忽然双眼通红,奔着男子跑去,趁其不注意就抢下了粮食袋子,可打开一开,里面全是土。
那男子刚想骂人,小丫头猛地窜起来,挂在男子身上,一口咬断了男子咽喉。
她说:“我饿!”
妇人动弹不得,用了最后一口气,笑着说道:“儿啊!吃娘的肉,别人的肉臭。”
白小豆瞬间道心失守,心神大乱,就连境界修为也一跌再跌,从炼虚,直直掉落到了神游境界。
哪里是娘亲用自己的血肉养我?分明是我主动吃了自己的娘啊!
一场大雨袭来,白小豆就跪在雨中,不知所措。
刘景浊一步到此,也没有以气息驱散雨水,而是陪着白小豆淋雨。
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刘景浊说道:“不怪你,这是有人要害你。因为,你是所谓的天眷之人。”
白小豆哽咽道:“原来我就是个丧门星,要不是因为我,我的爹娘会活的很好吧?”
刘景浊将白小豆搂了过来,轻声道:“你换个想法,要是没有白小豆,我是不是就没有个好弟子了?别把跌境太当回事,你的求真我一境,少了这一环是不完美的。”
白小豆声音沙哑,“就是说,从一开始,我的出生,就是一个局对吗?为什么?”
说着,白小豆嚎啕大哭,“师父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忘了,我还是个人吗?”
刘景浊轻声道:“可我也忘了很多事情啊?我就不是人了?”
又拍了拍白小豆,刘景浊说道:“放心,师父给你出气。”
可此时,白小豆身子忽然僵硬,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
刘景浊沉声道:“上当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划破神霄洞天,破天而去。
说这话的,可不止刘景浊。
有人刚刚搬到“新家”,同样察觉到了异样。
他也是满脸诧异,“居然能骗到我,厉害啊!”
直到刘景浊离去,有处小亭的禁制终于消散,亭中汉子艰难起身,喊道:“少主,是我啊!”
…………
白水洞天东边水域,秦栋被一股子巨力撞飞出来。与此同时,整座白水洞天震颤不止,一条白龙破水而出,直上云海。
数道身影先后落在小云梦,高图生剑指湖畔中年人,冷声道:“武楼主?仇怨与我无关,但朋友的事情,我必须管。”
中年人笑了笑,问道:“你就不想着先弄清楚,他刘景浊是对是错?”
狄邰冷冷一句:“交朋友又不是公堂审案子。帮对不帮亲还算什么朋友?”
余恬翻出一本无字书,冷声道:“你今日活不了的。”
武槊抓起长枪,神色淡然,问道:“刘人皇在何处?”
青衫背剑落地,“来了。”
武槊这才缓缓起身,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学你的。”
话音刚落,武槊瞬间消失。
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北方水域的白龙真身。
朱雀王朝挂壁楼,有人身着黑衣,抱着昏睡人鱼走上楼顶。
挂壁楼上方,在武槊右边,有一枚珠子悬空漂浮,这珠子是三千童男童女精血练成。武槊左边,有个背着两把剑的年轻女子,同样昏迷不醒,悬浮半空。
更上方,云海之中雷霆攒动,有白龙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婆娑洲有人提剑进摩珂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