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癸地有高山,周回三万里,高两千六百里,倒悬海上,乃为六天鬼神去处,又称为幽都地府。
有人自西边来,二话不说便杀了进来,堂堂地府,居然无一人能受其一剑。
就连创造地府的那位,一样拦不住那人。
但刘景浊没想伤及此地鬼差性命,只是让他们不能行动而已。
此时此刻,那位掌控地府的缘故神灵,已经受了三剑。
刘景浊叹息一声,未来的大侄女,对不住了。
可那女子却皱着眉头,顶着刘景浊带来的压力,沉声问道:“生死之事,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涉,你要强行带走龙女魂魄,我这地府会乱套的。”
刘景浊提着半截儿独木舟,已经走过了六城,马上就要到那条黄泉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景浊只是一笑,随后轻声答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况且,对于我来说,这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但也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
我现在知道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改变不了。
我也只能,顺着来了。
后世四大鬼王,如今已经有两位在此了。
东西二位明公,怪不得那么怕我,原来很早就认识了。
可这些鬼神,在刘景浊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即便是逆流而上,刘景浊依然对妖族鬼修有着天然压胜。地府中人,见他就要跌一境。
剑光落在黄泉路,那条黄泉之中,无数身影被泉水冲刷,却唯独没有白小粥的身影。
反倒是远处,有人喊了句:“没朋友的。”
刘景浊猛地转头,瞧见的却是个骷髅化身,且手提长剑。
刘景浊一皱眉,疑惑道:“左兄?原来你是地府阎君转世,怪不得。黄泉之中有白龙过去了吗?”
红衣骷髅摇了摇头,“没见,你是疯了吗?”
刘景浊这才舒缓一口气,把半截独木舟插在一边,盘膝坐在黄泉一侧,静静等着白小粥的龙魂。
只要将龙魂带走,再去西海拿上她的水府,之后去往鸿胜山,就可以在日后让她复生。
左春树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体,但他知道肯定维持不了多久的,便也只好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问了句:“为了一道龙魂杀进地府,就是当年离洲那条白龙吧?”
刘景浊甩给左春树一壶酒,自个儿则是摘下了歪嘴忽路抿了一口。
“是,两界山已经不复存在,我斩杀了天帝,此后何去何从尚不可知。我也……终于摆脱了那处牢笼。”
对于斩杀天帝,左春树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多久了?”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我吗?来这儿六万五千年了,两界山倒塌的时间,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早。还是说你吧,怎么来的,干嘛来了?”
左春树实话实说:“曹风喊我来的,他说他很早就见过你,赵思思居然是虚空元君转世,她出手以黄泉气息送我来此的。”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酒,又问道:“都……都还好吗?”
左春树原本不想提起那件事,但瞧见刘景浊这副看淡生死的模样,便沉声道:“都好,但白小豆失踪了,龙丘棠溪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只能肯定还活着,但不在这方天地之中。”
刘景浊面色大变,“什么?青椋山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左春树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另外,白小豆已经可以吃肉了。”
刘景浊一下子愣住了,愣了许久,这才举起酒葫芦,又猛灌一口。
左春树这才说道:“说正事,赵思思让我告诉你,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她还让我转告她的二伯,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要看你想不想。”
刘景浊面无表情,“大费周章,就为说这个?”
左春树转身就是一脚,“你他娘的,这还不重要?你瞧瞧你现在的死样子,要死不活的,这样下去你回得去吗?所有人都在为你想办法,白小豆是为寻你才失踪的,你他娘的现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告诉你,曹风说了,有人托摩珂院的小沙弥送来一封信,大致就是说,给你争取一线生机,需要姬阁主用自己的命去换,曹风说他拦不住。当年死了那么多人,让一个刘御空得了好处,再过几十年太平教祖卷土重来,你让谁去扛着?老子扛不住!”
刘景浊愣了愣,却听见左春树冷声道:“我告诉你,三子因你而死,大真人、龙丘晾,还有我师父,还有晏河宫主,都是因为你死的,你心里就没点儿愧疚之心?”
刘景浊转身一脚踹翻左春树,破口大骂:“我去你娘的!老子也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我,连他娘孤魂野鬼都不如!近七万年了,作为人皇,作为守门人的责任,我他娘的尽到了。你们休想再往我肩头摞砖块,老子也扛不住!”
左春树气极,拔出剑来,冷声道:“那就打一架吧!”
刘景浊无动于衷,都不想搭理左春树。
后者冷笑一声,讥笑道:“我记得某人曾经长篇大论,说天塌了得个头高的人去顶着,拳头大就是出力多的理由。没想到听了他这话的人都在为此努力,说这话的人,把自己的话当放屁了。”
左春树越说越气,他当然知道漫长的七万年对于一个人族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当然知道为了那几个头衔,为了不让众人失望,刘景浊为之付出了什么。
他破口大骂:“可你他娘的叫刘景浊!青椋山后藏书楼,如今是天下炼气士心中的一处圣地,是天下,不是九洲!晓得神鹿洲捣药国那块儿石碑给了多少人敢于朝天看去的勇气吗?都在乡野路上,都是擎天之人!斗寒洲办了一场青云大会,二魁是个叫宋元典的年轻人,他进破烂山宝库没选仙剑也没选功法,只是要了一枚酒葫芦。还有个叫宋元青的,已经满头白发了,却开始练拳,晓得为什么吗?他想活到一个人回山!”
越说越气,“所有人都在学你,你他娘的要变?”
说着,左春树眼前一阵恍惚,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贼人!敢闯我地府?”
刘景浊斜眼看去,淡然道:“看来待不了多久了?”
左春树强行压着这具躯体的主人,沉声道:“该说的都说了,你爱怎样怎样!”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一道龙魂正沿着黄泉而下。
他想了想,说道:“含桃树下放了三枚丹药,回去之后把丹药取出来,到了该用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往哪儿用。帮我个忙,一定一定帮我找找白小豆。”
左春树骂道:“你大爷!这他娘不是我该做的吗?”
但此时这具躯体的主人已经要冲出来了,左春树艰难将其压住,最后说了句:“想着回来,都在等你。”
话音刚落,红衣骷髅举剑劈来,刘景浊淡淡然一句:“边儿去!”
阎君说到底,也还是鬼修。
就这一句话,红衣骷髅居然不不由自主的退去一边,再不敢上前,更不敢出声。
刘景浊钻入黄泉之中,抱起龙魂,将其与袖中白小粥的龙身合一。
果然,只是保住了生机,并不能复生。
他深吸一口气,御剑而起,打算出去了。
但此时,那位幽都之主的声音传来了。
“刘景浊,你记住,今日之事,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刘景浊笑了笑,没当回事,但也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轻声道:“谢谢了,记得帮我告诉你爹,做想做的,不要被别人影响,不要被任何人所影响。”
赵坎这一生,唯一想做也做到了的,就是娶唐昧儿为妻了。
剑光飞出酆都罗山,刘景浊的脸上已经再无笑意了。
御剑重返西海,取走了白小粥的水府,又小心翼翼将白小粥装进水府之中,之后又往东,到了中土以南。
如今尚无离洲说法儿,刘景浊按照记忆去到鸿胜山所在之处,结果此地如今还是一片荒山,人迹罕至。
他落在后世那座柱容峰上,叹了一口气。
世间再无两界山,我何去何从?
抿了一口酒,他在想要不要去小竹山瞧瞧?
结果此时,有人高呼一声:“是小师叔吗?”
刘景浊一愣,转头一看,果然是陆青儿。
“贼丫头?怎么上这儿来了?”
陆青儿都快哭了,皱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在南赡部洲跟人打架,打了一半儿就稀里糊涂到这里了。”
刘景浊摇头一笑,问道:“跟谁打架?”
陆青儿摇头道:“是豆兵城以南的魔物,紫嘟嘟的,从金丹修为到大罗金仙的都有,可难杀了。”
豆兵城以南?魔物?
刘景浊忽然想到,曾经不止一次听人说起,古时赡部洲最南端的豆兵城,也是一处类似于拒妖岛的战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再发问,虚空之中便出现了一条裂缝。
刘景浊赶忙说道:“记得找一些种子,麦子高粱什么的,多带点儿酒给我。”
陆青儿啊了一声,已然消失不见。
此地又只剩下刘景浊独自一人了。
数万年来,头一次真正自由。自由了,却又不知道该去干什么了。
于是一道剑光北上,很快便落在了一处遍生小竹的山外。
有个孩子在学剑,教剑之人一脸麻子,被孩子称呼为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