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一个艳阳天,中土青椋山迟暮峰上,海棠树下。
有个清冷女冠重回此地,也终于是找到了前世年幼时几段零碎记忆。
她抬头看着数十丈高的大树,树干十人合抱都未必抱得住,从前的一些言语也在耳边响起。
就是在这棵树下,但海棠树比现在小多了。
一个青衫披发的青年人坐在树底下,一直望着青泥河边的一处小屋。
“先生,看什么呢?吃糖吗?”
青年人摇了摇头,说道:“不了,糖是给孩子吃的,你吃就好。”
想到此处,南宫妙妙嘴角一挑,呢喃道:“我终于知道当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有个头戴簪花,一身水蓝色长裙,背着青伞的女子,飘飘然落地。
“他说了什么?”
南宫妙妙微笑道:“他说棠溪。”
龙丘棠溪一愣,“你……你不要告诉我,这棵树是他种下的?”
南宫妙妙伸手放在树上,点头道:“是,不过有件事他不知道,这棵树当年已经开了灵智,但不知为什么,只有我能察觉到,他根本不知道。可现在看来,树已无魂,我死得早,只在他走后回来看了一次。所以也不知海棠树经历了什么,被何人夺魂。”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你不要吃醋啊!那时候你才多大?喜欢他干什么?”
南宫妙妙轻声道:“他教我跟哥哥练剑,带着我们走了百年江湖。后来的几千年里,我跟哥哥各自闯出名声,也招惹了不少仇家,次次都是他突然出现救我们。小时候不能喜欢,后来长大了,还不能喜欢吗?”
龙丘棠溪撇了撇嘴,“等他回来了,他要是愿意,让他娶俩呗。”
南宫妙妙笑问道:“真心话?”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自然是假的,再说他也得敢。”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南宫妙妙问了句:“还是没有白小豆的消息吗?”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摇了摇头。
“不过姜柚快回来了,估计已经到了瘦篙洲。她骑着风生兽,至多月余光景就能回来。你呢,事情如何了?”
南宫妙妙说道:“能找的,已经全找来了。如今李南玻跟着青女去了月宫,吴天咫也在。总而言之,我能找的人都找来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这边也差不多了,就看思思丫头想怎么做了。”
这是两人很多年前便商量好的事情,指路明灯。只不过当时南宫妙妙没有前世记忆,如今她想起来一些事,那就相对就好办多了。
片刻之后,龙丘棠溪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在两万年前南下赡部洲之后就杳无音讯?”
南宫妙妙无奈道:“只是我没找到他,也可能是他故意躲着我。后来我就战死了,不知道啊!”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豆兵城抵抗的,究竟是什么?贼丫头说得含糊,我也没闹明白。”
南宫妙妙想了想,答道:“是一群炼气士,全部被紫气环绕,有些存在格外强大。我甚至……甚至在里面看见了三司历代的身影,就好像我们迎战的,是历代先贤。”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其实,我查来查去,发现在你前世战死不久后,大约三千年后,便是打三次伐天,而伐天之时豆兵城战场就稀奇古怪的消失了。大战之时妖族倒戈冲向十万大山,登天之人不得不掉头折返镇压妖族。大战尾声,中土分成了九块。但建立天穹罩住九洲,是在大战两千年之后了,而且是以九鼎为根基,是幸存的凌霄修士合力所为。”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他最近一次出现,应该就是送白小粥去了鸿胜山,那时天庭已经名存实亡了。”
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伐天大战之后,刘景浊就出现过一次,此后他仿佛消失于人间,再无迹可寻了。
南宫妙妙看了一眼龙丘棠溪,微笑道:“你……运气真好。”
沿着广化书院以北的那条河逆流而上,走个百余里地有一处小村庄。
村子在大山深处,但今日锣鼓喧天,是有人娶新媳妇儿。
新媳妇儿长得贼好看,十里八乡都夸赞,说这小子上辈子积德了。
年轻人也才二十出头,前些年在城里做生意,挣了点儿钱,如今娶亲,之前就当着乡亲们的面许诺,要修缮那个破败百年的老庙。
今日成亲,也是庙成之日。
茅房大小的小庙,被起名为八业庙。
新婚之夜,女子端坐床头,对镜梳妆。
男子则是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
男子转过头,问道:“其实有时候想想,挺可惜的。刘景浊,多猛一人?”
女子淡然道:“少说这个,我可是亲自见识过的,还好跑得快,不然就死在夫余国了。”
男子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吃了那帮人没过多久,他就闻着味儿来了,给我吓够呛。咱们妖族啊!在他面前天生短一截儿。要是他活着,你敢近他万里?”
女子笑了笑,神色略显无奈:“还万里?跟他同处一洲我都直犯怵。在夫余国那些日子,哪天我不是提心吊胆?”
话锋一转,女子叹道:“可惜了,未曾给我的邱郎生下一儿半女。”
男子倒是无所谓这个,只是叹道:“你说咱们算是哪边的?帝君?大先生?还是赤帝?又或是许经由?”
女子也是一叹,“少问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谁能保我的命,我就是哪边的。当年被流放,实际上留下的活着的就咱俩,那时咱俩还是小妖呢。你在离洲八业庙,我在醒神王朝。现在倒好,八业庙的人被你吃光了,醒神王朝也被大瑶灭了,你说咱俩丧不丧啊?”
男子苦笑道:“丧都是小事儿,关键是这里离着青椋山,也忒近了。人皇那山头儿,大罗金仙扎堆儿,光一个张五味就受不了,还有曹风……”
新婚之夜,两人聊得正欢,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你们聊得还不错,带我一个?”
男女对视一眼,一瞬间妖气冲天,即将掀翻屋子。
但一个巨大‘禁’字从天而降,将这宅子死死压住。
进来的人一身儒衫,戴着面具,上写圣人二字。
同人需迈步进来,淡淡然一句:“别闹,等你们很久了。”
新婚夫妇站在一块儿,面色皆紧绷。
女子沉声道:“你这术法在哪儿学的,我只见过余恬有这本事!”
同人需笑道:“我光明正大学的,来路可正。你们也别怕,龙师死前交代过我一件事,我只是来转告你们一声。”
男子舒展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他无奈道:“原来是龙师的人,吓我一跳。龙师有言,我等马首是瞻啊!”
同人需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他让我告诉你们,要听赤帝的话。”
男子一愣,如遭雷劈,“你……你说什么?”
此时那女子冷笑一声,沉声道:“我说呢,当年他为何救我,赤帝又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原来是一伙儿的!”
同人需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好了,现在转告另一个人的话。”
女子顿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皱眉问道:“谁?”
同人需笑了笑,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他的笑容,定然很玩味了。
“赤帝让我转告二位,留你们一命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养老的。大先生的话听,本座的话就不听了?找死吗?”
男子再次呆住,此时他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跟而起,瞬间爬满后背。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反观那女子,已经面色煞白!
此时同人需又道:“另外,大先生让我转告二位,安安分分在这儿做个凡人,等到需要时,自会联系你们。”
那对分别潜藏九洲八千年的新婚夫妇,此时此刻,满脸惊骇。
此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的人?到底让我们做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到底想让我们听谁的?”
同人需冷冷一笑,对面二人急忙以灵气护体,但雷火夹杂,他们已经身处炼狱之中。
就在那同人需左右,分别悬浮一个雷字,一个火字。
“听谁的你们自己决定,前提是你们能从我手中活着出去。”
那对男女终于是明白了,不是听许经由的,也不是听赤帝跟孟休的,而是,听他的。
天光大亮,太白山下太白镇。
头戴圣人面具的男子,与头戴君子面具的女子,一同登山。
走着走着,青渭冷不丁开口:“明王的这手神通,我知道,听前任秋官说过。得是有足够浩然正气且正直之人才能修炼,你……”
同人需转过头,问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坏?只是各有所求,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话锋一转,同人需微笑道:“被压在山下那么多年都没学会的东西,你猜我什么时候真正学会的?”
青渭摇了摇头,但同人需没答复,而是又问一句:“青渭,咱们俩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觉得他又能坏到哪里去?”
女子一把摘下面具,死死盯着同人需,颤声道:“他……他没有杀我?”
同人需轻轻抬手,将君子面具扣了回去,然后说道:“正义不是只在日光下才有的,总要有人身处黑暗之中,做些日光下没办法去做的事情。难道夜里救人,就不算做好事了?”
青渭站在原地,惊骇至极,实在是走不动路。
“所以这又是一场以命请人入局的谋划?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干?”
同人需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呢喃道:“这是很难确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