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船顺流而下,月余光景便到了云梦泽。
也是到了这里,刘景浊一拍脑袋,忘记白小喵了啊!
此时大泽远比后世宽广,横跨益州荆州两地,只不过此时大泽之中,依旧没有高楼存在。
糯与惊可没有赏景心思,如今身上挂着五张符箓,走路都难,哪有时间看景啊?
可刘景浊非要行船到大泽中心,带着他们在其中几处岛屿各自走了一遍。
这些年战火烧遍了九洲,一路下来,几乎全在打仗,有这么一块儿净土是真不容易。
听说秦国变法之后,国力空前强大,灭掉巴蜀二国之后,西隅安定,只待东出了。
刘景浊想着,下次再入蜀,是不是就能看见李潮人的后代在治水了?
坐在岸边喝了一口酒,回头看了一眼,糯与惊都快站不住了。
刘景浊把自个儿的气息控制在大罗金仙上下,这湖中妖族自然已经察觉,于是有个老者思前想后,还是走出自家水府。
惊瞧见水面浮出一个人头,赶忙说道:“先生,有人。”
刘景浊笑道:“不是人,是妖。”
水中那人一身黑衣,踩着老布鞋,弓着身子走上岸,离着老远便拱手。
“是妖,是妖,但小妖在此定居近千年了,可从未害过渔猎百姓,反倒是湖面风云变幻之时,小妖常为渔民驱散风雨,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况且我也……”
刘景浊赶忙摆手,“好了好了,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是路过而已,在此地短暂停留。”
那人长长舒展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前些年有位大仙路过,二话不说就将我一顿毒打,我是真怕了。”
糯嘟囔一声:“什么人这么无聊?”
吓得中年人赶忙摇头,“可千万不要乱说,修为高的人有人说他他听得见的!”
刘景浊笑着摆手,问道:“是什么人?下次我要是碰到,帮你讨个公道。”
中年人摆手道:“公道不敢要,只求他别来了。”
刘景浊便大致将此地发生过什么追溯了一遍,以此地画面去看,那个来这儿耍威风的家伙,应该海外人氏,具体哪里人就不晓得了。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也罢,将来若是有位离姓女子到此,帮我护着她些,这个就是报酬了。”
说着便将一张符箓递出。
水中鲤鱼成精,有千年修为,境界也在合道巅峰了,自然知道这符箓分量有多重。
此时刘景浊说道:“我看了湖中过往,你确实算个善人。此后有这符箓,等闲大罗金仙伤不了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行恶事,符箓会立即失效。”
中年人感激之至,目送那位剑仙离去,自个儿则是双手捧着符箓,感慨不已。
“谁说好心没好报了?这就是善有善报!”
小船再次返回江水,顺流而下。
行船期间,糯问了句:“他要是做了坏事,符箓真会失去效果?”
刘景浊笑着摇头,“咋个可能?我又没留下神魂在其中,他做不做坏事我哪里知道?就是吓唬他而已。”
糯揉了揉胳膊,疑惑道:“吓唬,有用吗?”
刘景浊便说了句:“既然刀不必落在别人脖子上就可以起作用,又何必非得弄得他一身是血呢?”
听到这话,惊眼前一亮,也问了句:“先生,我忽然有些明白各国为何都要有律例了。”
刘景浊笑意不止,小子还不错。
糯则是歪着头,没闹明白。
南下之后又往东,越走天气越热,两岸越是郁葱。
直到一年六月中,一艘木板小船终于进入彭泽。
盛夏炎热,但湖风凉爽。
糯脱了鞋子坐在船边,脚丫子泡在水中。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先生没什么变化,但我长高了一大截儿。
养过俩‘闺女’人了,自然知道少女十三四时的苦闷,但作为一个大男人,有些话真不好跟糯说。
登上匡庐,刘景浊问兄妹二人,山上有两处住人地方,一处在小湖边,一处在正山巅,选哪个?
结果吵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去往山巅。
盛夏时节,半个时辰前还是艳阳天,晒得树木低头。可此时,忽然之间就风雨大作。刘景浊不禁想起扶舟县的方言,白雨。其实就是骤雨,但好像最靠山中的山里人,方言中的白雨,要更文雅。
有时想起此类事情,刘景浊觉得极其有趣。所谓雅言中的文字,有时竟是不及方言土话优美。
先生弟子各自背剑,三人披着并排蹲在树下,个头儿最高的先生捧着包袱皮,中间是糯,双手撑着,后边是惊,与先生一样只半边身子不淋雨。
豆大的雨点子落在路上,激起大片泥点子,泥水四散开来,却又溅得不远。
时不时有人大步跑过去,激起的泥水便更高。步子不慌不忙,挑着没水洼的地方下脚的,肯定是手里有伞的。
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发现,七万年间的极致安静也没有此时宁静。
糯扭头儿一看,见先生笑了,她也就笑了。惊瞧见先生与妹妹都笑了,于是笑得愈发开心。
白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一刻光景,天上阴云居然尽数消散,烈日再次当头,死命地晒。
刘景浊掀开包袱皮站了起来,正好有垂柳一枝悬在眼前。柳枝之上的水珠在日光之下,变得极其晶莹,似乎是要借大日之辉反过来与大日争辉。
披发青年嘴角一挑,小水珠,这是你的错觉啊!
糯瞧见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于是也学着深吸一口气,惊也学着吸了一口,结果好像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哎?
“先生,你在嗅什么?”
刘景浊微微一笑,“泥土清香啊!”
惊低头看了看黄泥汤,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糯赶忙转身,问哥哥:“你又笑什么?”
惊下意识开口:“这不是跟……哈!没啥,没啥……”
往小镇中央走去,刘景浊踩在泥土之中,不避水洼。糯跟在身后,蹦蹦跳跳的,白裙子沾满了泥点子。惊看见水洼会绕开,会把自己的衣袍提着,裤脚卷起。惊的鞋子,始终悬挂在腰间。
小镇中央,是山顶出的一个向内小弯儿。
刘景浊站在正中央,他面前是个两层小楼,贴着岩石建造的。
这处地方,刘景浊一眼就相中了。
惊也看出来了,可又瞅了瞅,于是问道:“先生,这是一家客栈吧?人家愿意倒给咱们吗?”
刘景浊淡然一笑,自信满满道:“瞧好了!”
走进门去,刘景浊故意喊道:“谁是东家?客栈出倒吗?”
有个忙着擦桌子的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滚滚滚。”
刘景浊面色尴尬,再问一句:“多少钱卖?”
中年人一把丢下抹布,用此地方言说道:“一镒金,拿不出来就快滚!”
刘景浊笑盈盈道:“拿出来呢?”
中年人撇撇嘴,“你拿出来,我立马滚。”
于是刘景浊便取出二十四金。
中年人先是一愣,随后快步走来,一把抓走金子,一边冲楼上喊:“崽哎,喊上你娘,咱们搬家。”
这话听得糯与惊一脸黑线。
怎么像是骂人啊?也就那句崽听清楚了。
中年人飞速跑去后方,拿出房契,签字画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抓着他的“崽”,领着媳妇儿,只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行李,赶着牛车走了。
此时惊才问了句:“这……是不是给多了?”
糯嘟囔道:“把不是去了。”
惊板着脸,“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糯撇撇嘴,“你不就比我大那么一会儿?”
两人各挨了一巴掌,“别吵了,抓紧收拾,你们自个儿去楼上挑住处,以后我要在这儿开个药铺,你们就去山上给我采药。”
惊诧异道:“先生还懂医术呢?”
糯嘁了一声,“我家先生什么不会?”
很快,楼上楼下就收拾出来了。楼上好几间屋子被改成了三间房,还多了个露台,睡醒就能瞧见太阳爬上云端。
惊与糯身上的符箓越来越多,药铺里的草药也越来越全,来找神医瞧病的乡民,也越来越多。
日子还是那样,刘景浊每人给人瞧病,闲暇时间就酿造一些酒水,时不时会与惊和糯一同进山采药。
某人指着某处飞瀑,说几万年后,会有人在彭泽远望飞瀑,写下飞流直下三千尺。还说,几万年后,也有人会在此留下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
少年少女若是疑惑问道,先生怎么知道?
当先生的故作高深,掐指一算。
光阴如梭,入世日子过得很快。
药铺中的刘神医早已远近闻名,不乏有达官贵人登山求救。只可惜,刘神医向来只坐诊,不出诊。
一日清晨,匡庐有雪,刘景浊推开露台门户,看着群山覆雪,笑着抿了一口酒。
有个年轻姑娘笑眯眯跑来,从后面一把搂住刘景浊脖子,笑盈盈道:“先生先生,我结丹了!”
门口有个黑衣穿草鞋的年轻人靠着,怀里抱着一把漆黑长剑。
“乐什么乐?我不也结丹了?我还比你早结丹。”
年轻姑娘气鼓鼓转头,面容清冷,但神情不冷。
“哼!不就早那么一丢丢!”
刘景浊笑盈盈转身,轻声道:“好了,都是二十岁的人,才结丹,还乐?你们先生我,在你们这么大时,早就登楼了。”
兄妹二人哪里晓得,他们的先生所谓登楼,其实是被人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