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炆背着惊一路向东,即将越过一重破碎大陆之时,却见个年轻人蹲守在海上。
惊往下看了一眼,却见海上那人手持一物,是一只歪嘴葫芦。
他一皱眉,沉声道:“我下去一趟,你不要过来。”
灵炆冷声道:“我们当务之急是先逃!”
可惊根本不听,手持长剑瞬身掠出,落下时剑已经搭在了海上青年肩头。
“酒葫芦哪儿来的?你是谁?”
手持歪嘴葫芦的青年人浑身一颤,咽下一口唾沫,颤颤巍巍道:“在下方篪,俱芦洲方家家主,受刘剑仙所托,等在此处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前辈。”
惊回想了一番,的确,先生曾说过他将那只歪嘴忽路留给了刘顾舟。
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看中土,呢喃道:“他让你等我?他怎么知道我会来此?”
方篪轻轻将肩头长剑推开,苦笑道:“其实……即便没有这一战,刘剑仙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用了数年起了一卦,出关之后便交代了我几件事。”
说着,他又将一枚玉简递出,并说道:“葫芦只是信物,之后我会将其交给陆吾前辈。刘剑仙说了,前辈看过玉简后,自然就明白了。”
惊再次举起长剑,“你看过了?”
方篪赶忙摇头,“我岂敢如此大胆!”
惊一握拳,玉简应声而碎。
之后便有一幅幅画面映入眼帘,是会动的水墨画。
只见一处洞天之中,有人凭空出现,随后便与另一人交手,很快,凭空出现的那人胜了。画面一转,战败那人去了一处地方,一眼便看得出,那是中土神洲。那人笑了笑,散道人间,之后人间便有了修炼长生之路。
惊深吸一口气,抢过葫芦灌了一口酒。
脑海中画面再转,那人散道之后,画面便有了彩色,但最先出来的,是紫色!
此后便是漫长岁月中,人族越发强大,紫气也越发强大。
也是此时,惊心湖之中,传来刘顾舟的声音。
“我与他一样,也曾逆流而上,但只数千年而已。你的先生自后世而来,天帝与他交手之后才愿散道,故而他天生压制一切邪祟,包括那团紫气。这场大战,天庭必灭,但人间不是战胜的一方。我起了一卦,若你家先生逃出生天,那紫气不出两千年必成气候,那时天下就没救了。故而,我也只能让他深陷困境,拦你救他了。此后之事我算不到,但有关键一环,便是你我以及陈灵舟,东边会有一处树木郁葱之地,你去那个地方吧。但那关键一环至于到底是什么,只能你自己去摸索了,因为你听到这番话时,我已经死了。”
画面至此结束,声音也戛然而止。
惊轻声道:“快走吧,我现在是倒戈者,叛徒。”
方篪大吃一惊,“什么?”
但惊已经飞掠了回去,与灵炆继续往东而去。
方篪脸上变颜变色,他看着手中歪嘴葫芦,先前是护身宝物,如今就是烫手山芋了!刘顾舟已经战死,本以为能抱住惊这个大腿,谁想得到他是叛徒!
青年人忽然收起葫芦,掉头就往俱芦洲去,根本没有去往昆仑的意思。
而此时,灵炆背上,惊盘腿而坐。
方才最后一刻,惊忽然想起最后一次与先生在风泉镇相逢,先生与黄龙,曾有一番交谈。
是关于在虚空之中救回刘顾舟的事情!
先生是后世之人,他早知道有今日之事,那就是说,黄龙是会救回刘顾舟的。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自虚空之中,捞回先生了?
“灵炆,不去胜神洲,去从前中土最东边的那片地方。”
…………
最后一次伐天一共用了几日,说出来很多人会不信。
足足三天两夜。
大战之后,仅剩的几位凌霄修士忙碌至极。
阻绝海外四洲修士闯入中土这十块儿陆地,将一众妖族拘禁在与最后一块儿中土相连的陆地。还要去稳固那九块陆地的气运,以保残存人族不会灭亡。
好在是中土神洲人族大多在如今残留的中土,否则与天庭一战,人族必定伤亡惨重。
其实……即使是现在,死伤依旧极多。
火神一拳一槊,分出来南边两块陆地,等最南边那块陆地停稳时,天时大乱,自此时起便长夏无冬。
收拾山河,便是数年光景。
慢慢地,这十块儿陆地,各有了称呼。
最中间那块儿,依旧叫做中土,但没了神洲后缀。
中土略往西南,叫做婆娑洲,破例让佛门进入。婆娑洲以南,离得太远,就叫离洲了。中土西北,接壤的那块儿用于拘押妖族的陆地,叫做浮屠洲。浮屠洲东边,有个神鹿洲,神鹿洲北是斗寒仙剑洲,西边叫做玉竹洲。中土东南的一块儿陆地,叫做瘦篙洲,瘦篙洲正东,叫做青鸾洲。青鸾洲再往东的那块儿人迹罕至的地方,起名八荒。
九洲八荒,格局已定。
有一日,陆吾与颜夫子修建出了一座玉京楼,放在中土正上方。后来又在一处海域捡起掉落人间的南天门。怕那东西在人间引发冲突,便也将其放置在那处玉京楼。
这些年,有十二位道人陆续去往玉京楼修炼,他们年少时,家中都有种豆。
人族,数个百年之后,自会安稳。
中土那座大一统的王朝,终究是还是二世而亡,中土再次大乱。
南边的离洲,有个初入黄庭境的年轻人,稀里糊涂捡到了一块儿碎片,随后误入半座洞天。
北边的斗寒仙剑洲,破烂山成了滨海山头儿。初雪城外栖客山,山下多了个门房,明明修为极深,如今却是老态龙钟。
神鹿洲,有个家族逐渐兴起,与此同时,有个中年人带着一口棺材进了一片竹林,那竹林叫做竹儿岭。
九洲各处都有新生势力,唯独八荒死寂。
终于有一日,南边海底,有人冲出自己给自己加的十几万层护盾,大笑着看向天幕,高声道:“刘景浊!天廷即将与你的气息融合,带我炼化它,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了!放心,日后我定然常喝酒。”
半空中骨瘦嶙峋的青年人,此时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
他只是沙哑开口,声音微弱:“然后呢,见识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到头来发现自己只是一粒尘埃?你啊,从来就没发现,你是天帝少了克制的情欲所化,你所吞噬的,也是那些人破境、死后的情欲。你,是魔。”
紫衣青年淡淡然一笑,“不论是什么,后世皆在我掌控之中。不过我不会对人族太差,我要你们人族炼气士越来越多,境界越来越高,那样,我就能越来越强!”
或许是因为多年以来,刘景浊头一次开口,紫衣青年便笑着说道:“我也仔细想过,你这个人,内心复杂,极其善变,可以是善良之人,可以是凶恶之人,你身怀构成这座天地的各种属性,故而能倒退回去演化混沌气息,这才能成为天上地下唯一一个他的同类。但是啊!你这人,顾虑太多,不干脆,这也是你败给我的原因。”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也罢!就这样吧,你安心上路。不过你放心,将来还会有一个你的,只要我身怀造物之力,立马造个你出来。”
刘景浊一身混沌气息,终于散尽。
半空中的身影瘦到了极致,与骨头就差一层肉皮了。
他伸出麻杆儿似的手臂,艰难取下酒葫芦,喝下了最后一口酒,沙哑道:“给你一个忠告,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一个由独立生灵聚集成众的存在,妖族也好,人族也罢,都会拼命守护自己的亲人、家园的,我也是如此。”
紫衣青年瞬身而起,一挥手便将刘景浊砸去地面,酒葫芦摔在一边,好在是没酒了,不然得多可惜。
刘景浊硬撑着起身,蹒跚着走去后方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
至于那紫衣身影,已经在高处开始炼化穹顶。
吸收了刘景浊一身混沌气息之后,这处穹顶,已然有七成完整天廷模样了。
紫衣青年确信,只要他将这方天穹炼化,起码便能有天帝七成修为,待日后收割之后,决计会在远古天帝之上。
只要超越了远古天帝,未知的天地,便近在眼前了。
可他炼着炼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也算是自己的天地,为何如此费力却不能将其同化丁点?
正此时,他耳边传来了刘景浊的声音。
“混沌,是人命名的,没有所谓正气邪气之分,就看用的人身上有无正气了。就像是剑,恶人手中是魔剑,好人手中便是神剑。”
紫衣青年瞪大了眼珠子,颤颤巍巍回头,却发现坐在台阶上的青年人,瘦归瘦,但不是皮包骨了。
数万年的恐惧只消失了方才片刻,此时再次卷土重来。
刘景浊缓缓起身,冷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天廷在吸取我的气息,而不是我将我的气息,灌输于它?”
紫衣青年重新化作紫气,可这方穹顶,此时就像是全盛时的刘景浊,他根本逃无可逃。
他只得颤声道:“中土神洲已碎,有些事情你改变不了,我即便怕你,可你……你也杀不了我。”
刘景浊呢喃道:“我知道,但万一呢?这不就已经是万一了。”
紫气狂笑了起来:“万一?有万一又如何,你下得去手,杀尽人间炼气士吗?”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一抬手,随后数道剑光将紫气斩开,惨叫声音迭起。
“你不是生灵,我也暂时不知道如何能将你斩杀,但你会疼。”
刘景浊缓缓起身,一步跃出穹顶,捡起才插在海底的断剑,呢喃道:“你先疼个几百年吧。不过是我曾经体验过的一种痛,你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