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急公好义陈小郎
“你们慢些,慢些搬!莫把妆奁磕碰了.”
凝玉阁小院内,翠鸢掐腰站在楼下,仰头对搬家具的伙计嘱咐道。
院外牛车上,有两只装衣服鞋帽的箱笼,几床缎被,甚至梨木大床上的鹅黄帷幔都拆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妆奁、铜镜。
若不是实在不好装车,玉侬得把大案和梨木床也搬走。
“姑娘,那只摇椅就别带了吧。”翠鸢看了看牛车,觉得实在装不下了。
“带!”
一身新衣的玉侬紧紧抱着一支小木匣站在牛车旁,因兴奋和激动,脸蛋通红。
“公子那庄子上又不是没有摇椅,非要带着这张作甚呀。”
翠鸢表示不理解,玉侬却坚决道:“这张.和那些不一样!”
凝玉阁这边闹腾腾的,自然引来了旁的阁子注意,不由派丫鬟过来探听。
得知玉侬要搬去城外陈公子的庄子住,妙娘、兰影等相好的姑娘纷纷前来向玉侬道别。
到了跟前,众女吃惊不小。
这牛车上拉的被服鞋帽、铜镜妆奁,全是采薇阁的财产啊!
只这些还不算,今日玉侬穿了件素白窄褙小袖掩矜短袄、下穿同色襦裙、腰束蝴蝶结子长穗五色绦、外罩一领大红羽纱面白狐毛领斗篷。
这身衣裳,怕是当一个殷实家庭一年收入了,便是唐州府城的富家小娘也不过如此
特别是那领斗篷和束腰,前几日还穿在三娘子身上!
三娘子为何待玉侬如此厚道!
秦妈妈也听说了此事,迈着碎步急慌慌走来。
众女都知晓秦妈妈当初没少在玉侬身上下心血,便主动退开,给娘俩一个说体己话的空间。
秦妈妈有些激动,哆嗦着手帮玉侬整理了一下衣领,“当年是妈妈做主买了你。那时你又瘦又小,像只小猫儿似的现下终于长成大姑娘了。往后,没了妈妈照应,伱自己需留意,你是个没心眼的,旁人的事少掺和。”
秦妈妈趁着这点时间,抓紧向玉侬传授起后宅事项,“我听说他家没有公婆现下你进门早,家里没那么多女人也就没那么多事,你只需留意伺候好陈公子,交好他家大娘子.你若能在他家富贵平安过一生,也不枉妈妈教导你一场.”
说到动情处,秦妈妈眼圈泛红。
玉侬最见不得人哭,这偌大采薇阁里,唯二让她觉着亲近的便是秦妈妈和翠鸢。
见秦妈妈这般模样,不由也掉了泪,嘴里却道:“妈妈想岔了,三娘子让我出去住两个月,还要回来呢”
“傻丫头!”秦妈妈骂了一句,又伸手抹掉了玉侬脸蛋上的泪水,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叹道:“咱这里是甚好地方么?既然出去了,就想法子留在外面!翠鸢是个机灵的,她嫁人前还能陪你一两年,若有甚为难处,多与她商议.”
说罢,秦妈妈后退一步,上下扫量一眼,柔声道:“这件羽纱面红氅真配你,喜庆!便当我玉侬的嫁衣了!妈妈没甚好给你的,这支簪子就当给你添件嫁妆吧.”
说着,秦妈妈从发髻间拔出一根玉簪,不由分说塞进了玉侬手里。
趁着眼泪尚能忍住不掉,赶忙转身快步往回走去。
“呜呜.妈妈,待玉侬挣钱了,接你出来享福呜呜呜.”
回程的马车上,哭过一鼻子的玉侬直到打开了自己的钱匣子,心情才重新好起来。
“嚯!”
坐在一旁的陈初见了,不由惊异的喊了一声。
当下,银子十两以上为锭,十两以下为锞。
玉侬这小金库里虽说没有一枚整锭的银子,但二三两重的小银锞子却装了满满一匣,白花花碎银子上还躺了一支凤头金簪。
见陈初惊讶,玉侬微微有些得意道:“这些银子,是奴奴做代理挣得呢,姐姐说,她哪里还帮我存了一些。”
猫儿打理的‘玉容香妆’生意,并没有把销售渠道放在店铺中,而是采用了分级代理的模式。
玉侬作为一级代理,每卖出一支口脂或香皂,就能获得近半利润。
她利润高了,就有利润空间发展下一级的二级代理。
现下,采薇阁中的妙娘、兰影都是她的下线,那妙娘甚至已找到其他勾栏里的姐妹发展了第三级代理
这样做,虽然让渡出了一部分利益,却无限拉低了经营成本。
不用赁铺子、不用请掌柜伙计。
轻资本运营。
便是宣传也不用花钱,头条四版有不少女性读者,在主编‘香妆达人’愈浓的一再安利下,玉容香妆的两款产品上市既断货。
代理们抢到货就是挣到钱
再者,这种销售模样也成就了猫儿的小野心,此时西门夫人、张宝的娘子徐氏,都是猫儿的下线。
有了共同利益,关系自然快速熟络起来。
仲秋小聚之后,妇人之间走动异常频繁,已隐隐形成了一个以猫儿为核心的‘夫人帮’。
“这支金簪也是挣来的?”
陈初从匣子里捏出哪根凤头金簪端详一阵,不说‘金’这种贵重材质,只看精细做工也知不便宜。
“不是呢,昨晚,三娘子把我喊去白玉堂,赠了我这身衣裳和簪子。”
“哦?她说了些甚?”
“三娘子说,让我好好干.说,以后会让”玉侬抬眸望着陈初咧嘴咯咯傻笑一声,才接着道:“说,以后会让奴奴得偿所愿。还说,‘金人浣衣坊、城西老王头’,都是吓唬奴奴的,三娘子说她一直把奴奴当妹妹看呢.”
柳蛮一扭,玉侬趴在了陈初大腿上,悄声道:“公子,奴奴觉得三娘子.她,人也不错呢.”
这丫头是真好哄。
现下玉侬和猫儿关系处的很好,又跟着猫儿挣着了钱,蔡婳担心她完全倒向猫儿,才打出一糖衣炮弹。
直接把玉侬炸晕了。
不过,阴差阳错下,玉侬却从两边都得了好处
你才是人生赢家啊!
傻人有傻福。
午时前后,马车行经十字坡。
玉侬掀帘一看,忙道:“公子公子,奴奴要吃猪槽串串!”
“那叫麻辣烫!什么猪槽串串啊被食客听见该不依了!”
这猪槽串串自然也源于陈初的‘发明’,一条长食槽,下面有碳炉加热,槽内煮着以竹签串成的时蔬、猪肉、下水等等。
进食时,一群人围槽而坐,自吃自取,数签会账。
当初刚弄出来时,陈初、大郎、长子等人围着食槽抢食的场景被猫儿见了,一句‘像群猪娃抢食’的说笑就此流传出来。
十字坡国际大酒店。
因天气转冷,食棚四周围了稻草帘,起了些挡风保温的作用。
夏季去暑的冷食,此时自然不再适合售卖。
店内当下最火的就属这麻辣烫,特别是那些顶风赶路的商旅,来上一碗热腾腾、辣乎乎的麻辣烫,一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比酒水的暖身功效还强些。
“陈都头,别来无恙!”
“陈都头,上次钱袋被窃,无钱买吃食,在都头这里吃了顿饱饭,今次在下专门带了弟兄来咱这十字坡大酒店尝尝这麻辣烫。”
“敢问足下可是铁戟银枪当面.”
“在下铁山靠郭梁!久仰陈铁戟大名”
陈初带着玉侬、翠鸢刚进店门,便迎来一阵招呼声。
“久仰、久仰.”
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陈初只管笑呵呵抱拳回应。
喊诨号的,大多是草莽打扮的江湖汉子。
这么多人认识他,和他这个‘都头’身份有一点关系,在桐山县毕竟也算个人物了。
再者,就是因为这十字坡大酒店。
店外竖着一块牌子,上书八字:银钱紧手,吃饱自走。
意思便是说,谁都有作难、不趁手之时,若无钱吃饭了,说一声管饱,店里不会为难你。
若是普通店家敢这般做,那些泼皮无赖非把这家店吃破产。
但陈都头是谁?
那是专门收拾泼皮的!
没了捣乱的,仅仅那些一时为难的吃碗饭又能费几个钱?甚至偶尔遇见落魄汉子,还会赠上几串铜钱做盘缠。
一来二去,铁戟银枪急公好义的名号逐渐在周边传扬开来。
这酒店,陈初倒不在意能挣来多少钱,他想的是能在十字坡聚拢起人气,慢慢发展成一个草市子,最终铺展成一个大市场。
悄生生立在一旁的玉侬,见陈初被各色打扮的食客围住攀谈,不由傲娇的挺了挺胸脯,侧头低声问了翠鸢一句,“翠鸢,我男人,威风不!”
“威~风.”翠鸢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没见识过陈公子的威风。”
“你何时见识过?”玉侬眨巴着纯真大眼,迷茫道。
“在凝玉阁楼下听过.”
“呸~”
玉侬不由俏脸一红。
足足用了盏茶工夫,陈初才摆脱了众人的热情交谈,带着玉侬坐在了食槽旁。
在此负责支应的彭二嫂笑眯眯招呼道:“初哥儿,你爱吃的肥肠、玉侬姑娘爱吃的方便面和小郡肝都已提前烫进去了,现下刚好可以吃。”
“咯咯,谢谢彭二嫂。”
对于彭二嫂的热情,玉侬给与了更热情的回应。
当下逃户村的妇人们对玉侬的态度有所差异,像姚大婶,见着玉侬时不爱搭理。
但彭二嫂、吴大嫂这些年轻些的妇人,却心思更活络人家猫儿还不说甚呢,姚大婶你有啥不忿的,现下全家都跟着初哥儿挣吃食,眼瞧着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和小弟媳也搞好关系才是正理!
食槽旁,挨着陈初就坐的是一名年纪约三十许的冷面男人。
这人头裹被脑油洇透的万字英雄巾,身穿破烂土色布衫,即使在这儿深秋季节,脚上依然只穿了八搭麻鞋。
最显眼的,是背在后背上的一柄阔剑,连剑鞘都没有,只用破布胡乱裹了。
陈初填饱了肚,用胳膊肘捣了捣邻座,“大宝剑,身子好些了么?”
“嗯”大宝剑淡淡回应一声。
“大宝剑,我和兰芝姐好歹救了你一回,便是我家娘子当初也没你这般傲娇啊。”
陈初摇头。
正在拿串串的大宝剑动作微微一滞,“我会报答你。”
“怎样报答?”
“帮你杀一个人。”
“.,目前没这个需求。你还不如给我绑个姑娘来”
“说,哪家姑娘?”
“.,算了,我说笑的。”
这月月初,二虎的姐姐、现下调来大酒店上班的刘兰芝在大槐树下发现一名汉子歪倒在地。
下半身全是屎尿。
刘兰芝也不嫌弃,喊人把他带了回去。
请来医馆的先生看了看,说是得了痢疾。
俗话说,好汉抵不住三泡稀,此时的痢疾绝对能要人命。
陈初听说后,送来两粒泻立停,药到病除
事后,问这汉子姓谁名甚、哪里人氏,他却不说。
于是,众人便随心给他起了各式叫法。
刘伯喊他外乡人,刘兰芝喊他木头,陈初喊他大宝剑
“大宝剑,你现下身子好了,不继续赶路么?”陈初随口道。
“不。”
“不走?那你整天白吃白喝我的,合适么?”
“不。”
“你还知道不合适啊?”
“我是说,不白吃白喝。”冷着一张脸的大宝剑仔仔细细嗦完一根猪肉串,而后以迅捷手法把竹签塞进了陈初面前的竹签堆里。
“那你会做啥?”毫无察觉的陈初又问。
“打架。”
“除了打架呢?还会其他的么?”
“不会。”
“.日,这小郡肝是我的,你想吃不会再要么!”陈初一时没留意,彭二嫂专门烫给他的小郡肝竟然不剩几个了。
“等不及。”
“只见你吃,怎不见你的竹签啊!”陈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竹签,再看看身前空空如也的大宝剑,终于发现了问题。
“在你哪,我没钱。”
“.”
白嫖使人快乐,被人白嫖使人难过。
还好,一旁的刘兰芝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斥道:“木头!和东家好好说话,你整日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俺们庄子上可不欠你!”
“哦”大宝剑石刻一般的僵硬黑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似乎是想挤出一丝笑容
看起来很努力,也很费劲。
陈初看着对方那副艰难模样,能想象到,他现在一定连菊花都夹紧了,只为憋出一个笑容。
静待几息。
‘卟~’
等来一声九曲十八绕的声响。
笑,是憋不出来的,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