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子时再来
二月十三。
巳时,陈初前往工部为秦永泰办理除籍赎买手续,却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些匠户竟然不单卖,要想赎买秦永泰就要把剩余二百零七家匠户一并买走。
“恁娘!工部这不是讹人么!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
‘气急败坏’的陈初在工部将作监外大骂不止,将作监许珏紧闭房门躲在值房内不露面。
工部虽在六部中低贱了一些,好歹也是朝廷重地,自不会让外地军头肆无忌惮的撒泼。
以至于惊动了工部焦尚书。
不管许珏动机如何,这捆绑销售的法子的确是一个充实工部小金库、惠及同僚的好事,焦尚书自然需要出面维护,便给了陈初一个软钉子。
尚书的头衔还是挺管用的,本来一副要和许珏搏命模样的陈初也不得不‘气呼呼’的退了出去。
外地武将在京中受了委屈,只有找娘家‘兵部’撑腰了。
兵部范恭知范尚书接见陈初时,态度倒是客气,只温言相劝,大意却是让陈初认栽的意思。
你打了人许珏姨娘的父亲,人家用这小手段讹你一笔,也算有来有回嘛。
这都是规则允许内的小争斗,再说了,两万来贯对你一个都统制来说也不算甚朝堂诸公都知道,你们外地军头肥着呢!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啊.动手打人前也不先搞清楚卢仁甲的背景,但凡聪明些的,也要先解决了秦永泰的事之后再寻卢仁甲的麻烦。
你看,现在你落到别人手里了吧
莽撞,太莽撞了!
在范恭知的好言相劝下,陈初含泪接受了赎买全部匠户的条件。
午时,陈初离开兵部,却在衙门外遇到几位操着淮北口音的汉子,不由驻足攀谈了几句。
不想,这几位竟也是此次进京述职的淮北老乡。
五短身材、嗓门洪亮的黑胖小子,便是蔡州东边的邻居、颍州都统制郭韬儿,表字德冈。
身材高瘦的是寿州都统制丁继胜,字善庆。
另一位面皮白净、方头大耳,笑的一脸人畜无害的则是宿州都统制于七安,字言兼,好像和郭韬儿家还订了娃娃亲。
“几位大人,久仰久仰”
“陈都统,久仰久仰.”
“相请不如偶遇,眼瞅正午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上几杯?”
“哈哈,某正有此意.”
几人在左近寻了家酒楼占了雅间。
“陈都统,你也不像七曜刊上形容的那般六尺六寸高、六尺六寸圆嘛。相反,还是个俊俏小郎.哈哈哈。”
“哈哈,德冈兄也不像七曜刊说的那样粗鲁嘛,相反,还是个言语风趣的妙人”
数杯酒水下肚,气氛渐渐融洽,几人自嘲一般说起了七曜刊对各自的描述。
四人都是都统制,辖区沿淮水北一字排开。
同为武人、地位相当,又是邻居,且都面临着京城报社的泼污,互相有心交好的情况下自然不缺共同语言、共同立场。
这一场酒直吃到下午未时末,日头偏西。
称呼也从‘大人’变成互称表字,只不过,陈初无字,相比其余三人互称表字的亲密,称呼他时的‘陈兄弟’总觉的有点距离。
申时末。
微醺的陈初回返,先去了一趟安置赵家人的客栈。
昨日来的匆忙,今日再来才察觉赵家孩童身上没一件好衣裳,打着补丁的麻衣已算不错,有些人的裤脚早破成了一缕一缕,如同小叫花子似的。
给猫儿的信,昨天已由胡掌柜经由四海商行的信鸽寄了出去,回信还需等上几天。
不管怎么安排,温饱肯定要照顾好的。
带妇孺扯布做衣这种事,陈初不方便,铁胆好像也没这个技能
思来想去还需陈瑾瑜帮忙。
片刻后,陈初回到宅子。
“张嫲嫲,阿瑜在么?”
三进后宅住的都是陈三哥家的女眷,陈初自然不好冒冒失失上楼,便站在院内请谭氏贴身仆妇通知一声。
“大官人稍等”
张嫲嫲回身上楼,可随后下来的却不是陈瑾瑜,而是谭氏。
“见过叔叔.”谭氏端庄一礼。
这称呼
当今妇人对外男的称呼随子女,而不是随丈夫。
一来自降辈份的行为显示了男女不平等,二来也是为了避嫌。
如同水浒传中的潘金莲称武二为叔。
是以谭氏称呼陈初‘叔叔’并无不妥,但她以前要喊‘陈都统’要么喊‘陈大人’,可从未随陈瑾瑜一样喊过‘叔叔’。
这次好像刻意为之的行为,有些隐晦提醒陈初不好和自家女儿交往过密的意思
“叔叔寻阿瑜有事么?她前夜回家后,身子不适,这两日都在房中休息。怕是不方便见客.”
果然,谭氏客气的替女儿拒绝了这次会面。
“呃可请大夫看过了?”
陈初先询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却从怀里摸出一支拨浪鼓递给了张嫲嫲,笑道:“那好吧,今日应酬后见街面上有小贩售卖这些小玩意儿,临时起意买来一支给阿瑜解闷。”
“.”
“.”
张嫲嫲看了谭氏一眼,不知该收不该收。
前晚,阿瑜回来后哭了一鼻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谭氏心疼的不行,问发生了何事,阿瑜却甚也不说,直到最后才赌气一般说到,往后再也不找叔叔了。
不管是不是气话,女儿能这样说,谭氏就放心了许多。
张嫲嫲作为阿瑜幼时的乳母,早就瞧出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丫头心里有了人
可这种事,对于书香门第人家来说,已算得上大耻了。
自然跟着担忧不已。
谭氏也有些无语,若陈初送女儿头面首饰之类稍显暧昧的礼物,她自会拒绝。
可,拨浪鼓.既不贵重,又不逾距,反倒挺像长辈送与小孩的玩耍之物。
到底收不收呢?
我家女儿年纪小,不晓事,叔叔作为长辈,却也不晓事。
为难的谭氏郁闷想到。
两人说话的位置,就在二楼陈瑾瑜卧房的窗下。
从陈初进院后开口第一句,陈瑾瑜就光着脚丫跑到了窗前,支耳隔窗偷听底下对话。
前晚,陈初的忽略,让阿瑜好生伤心,只觉是自己太上赶着了才被叔叔看轻。
于是晚上回来后窝在娘亲怀里痛快哭了一场,伤心、委屈杂糅的情绪中,阿瑜痛定思痛,说出了‘往后再也不见叔叔了’这样的狠话。
可到了第二日,陈瑾瑜就有些后悔了,呆呆在闺房内坐了一天,饭都没怎么吃。
今日,晨间时她又在想若叔叔再来邀请我外出游玩,我也要晾晾他,要请我三次,我才会再与他见面算了,请我两次,我就原谅他吧
此时,耳听楼下娘亲有赶走陈初的意思,陈瑾瑜关于‘三次’还是‘两次’的纠结统统抛到了脑后。
下意识推开了窗
‘吱嘎~’
头顶传来的响动,让楼下三人同时抬头循声看了过去。
“.”
窗内探出的秀丽面庞登时一红。
“阿瑜,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陈初仰着头笑了笑,抬手举起那面尚未送出去的拨浪鼓轻轻一旋,院内响起‘咚咚咚’一阵脆响。
这番稍显童趣的举动,差点逗得陈瑾瑜笑出来,浅浅酒窝一闪即逝。
想起自己还‘病’着呢,陈瑾瑜连忙隐藏好差点露出来的雀跃,微蹙秀眉,素手成拳搁在樱唇旁,轻轻咳嗽了两声,低低道:“谢叔叔挂牵,阿瑜已经快好了”
说罢,陈瑾瑜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娘亲,仿似疑惑道:“娘,你们怎站在院内呀?怎不请叔叔上来叙话呢?”
“.”
陈瑾瑜你要死啦!前晚是谁说往后再也不见他的?
有了女儿这话,谭氏便是再不乐意也得客气一句了,“叔叔若无要紧事?上楼喝杯茶?”
明显诚意不足的邀请,陈初却呵呵一笑道:“也好。”
“.”谭氏。
楼上花厅。
张嫲嫲奉茶后,伺立一侧。
陈初来访的理由是探望陈瑾瑜,陈瑾瑜此时即将‘痊愈’,于情于理两人都该见一见。
若谭氏一直待在花厅,会显的痕迹过重。
留张嫲嫲在此,最合适
陈初和陈瑾瑜各自东西落座,中间隔了一丈多,说了些没有营养的寒暄,彬彬有礼。
随后,陈初说起了想请陈瑾瑜明日带赵家妇孺做些新衣的事。
“阿瑜知晓了。”陈瑾瑜耷着眸子,余光瞟了张嫲嫲一眼。
她觉着叔叔此来肯定是为了前晚那事道歉的,却因张嫲嫲一直在旁边,不好张口。
想了想,陈瑾瑜轻移莲步走到书案旁,往砚台里添了些水,似乎是想写点什么东西。
一旁的张嫲嫲随即上前,帮陈瑾瑜研磨。
就在陈初迷茫时,却听陈瑾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春晓好眠,唐时孟浩然那首《春晓》做的真好。”
接着,陈瑾瑜稍稍卷了大袖,露出一小截纤细皓腕,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了什么。
俄顷,陈瑾瑜书写完毕,抬头朝陈初莞尔一笑,左眼快速而又俏皮的眨了一下。
张嫲嫲站在她右侧,刚好看不见。
“叔叔长于诗词,觉着这首《春晓》如何?”
陈瑾瑜发出了鉴赏邀请,陈初起身上前,心道:我多大的碧莲啊,能评价孟浩然的诗?俺不生产诗词,俺只是诗词的搬运工
可待他走近,看了一眼宣纸上的文字,不由一愣。
陈瑾瑜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不待他问出来,自己已指着纸上文字轻声念了出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念的确实是《春晓》,不过,纸上的文字分明是:
赓酬二三子,
人间知何时。
良辰不可再,
风雨夜半来。
好像是担心陈初没看明白,陈瑾瑜每念一句,葱指便会在每句诗最后一字上停留片刻。
至此,陈初就算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四句诗最后各取最后一字.子时再来
藏尾诗嘛。
虽这诗算不上惊艳,但须臾之间临时起意,提笔诗成
陈初暗赞陈瑾瑜才思敏捷的同时又颇为愕然.小金鱼,你好大的胆子啊!
谭氏,就在隔壁。
张嫲嫲,站在旁边。
陈初不由看了张嫲嫲一眼,后者依旧在研磨,但眼睛却盯着宣纸,脸上渐渐浮现了骄傲笑容,“瑜小娘的字真好看.”
“嘿嘿,嫲嫲净会夸我,把阿瑜从小夸到大,以后我若骄傲了,要赖嫲嫲!”
陈瑾瑜撒娇似的娇嗔一句,随后抿嘴浅笑看了一眼陈初,见后者正在观察张嫲嫲,陈瑾瑜再次提笔,书下几字:
叔叔莫担心,张嫲嫲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