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狺狺狂吠
翌日,七月二十。
卯时,天蒙蒙亮,城门刚开启,颍州守门兵丁便被吓了一跳。
只见大队军士涌入关城后,二话不说缴了他们的械,接替城防。
颍州留守司辖下安顺军一名小校抱头蹲在门洞内,眼瞅对方同样穿着官军军衣,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兄弟可是蔡州陈都统所部?”
占据了南门的武卫军项敬、刘百顺异口同声道:“正是。”
“兄弟,咱可是自己人啊,其中定然有误会!”安顺军小校急忙站了起来。
“谁让你起身的!双手抱头,蹲下!”项敬呵斥一声。
刘百顺却严肃道:“没误会,奉都统大人令,自今日起,颍州城由镇淮、武卫两军接防!”
“.”
小校缩缩脖子,先听话的蹲下,这才小声嘀咕道:“这算怎回事啊你们接防了,那我们安顺军作甚”
“呵呵,都统给你们安排了新活计。”
“甚新活计?”
“清运城中垃圾至城外掩埋。”
“.”
是日清晨,同样的情景分别发生在颍州四门。
但也并非全如接防南门那般顺利,周良所部接防东门时,便发生一场小冲突,出现了流血事件。
辰时,陈初掌控四门,又令蒋怀熊带人分别围了府库粮仓,以及吴、孙、阎、宋四家粮铺。
由于昨日援军已进驻城外,颍州城内官员、商贾皆以为乱军风波渐平,昨夜饮宴至深夜。
宿醉醒来后,陡闻城内变故,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都跑去了留守司官衙,寻求都统制郭韬儿的庇护。
郭韬儿也麻了,城中只有安顺一军,实编一千多人。
陈初却有六千人,再者蔡州军已与乱军交手两次,两场大胜。
而留在寿州的泰宁军,却在乱军手中吃了两次亏.两相对比,连出城接战都不敢的安顺军哪里是这帮人的对手。
眼瞅官衙内乱哄哄一片,已稍稍冷静下来的知府廖思义,清了清嗓子,大喊道:“诸位,诸位静一静,听我一言。”
众人正如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一般,听到有人发话,不由都看了过去,堂内逐渐安静。
“诸位先不要惊慌。方才本官出府时,虽街面上有蔡州兵巡视,却也未阻本官前来留守司衙门。情况或许不像咱们想象的那般糟糕”
廖思义这么一说,大家回想了一下,好像出门时都是这般状况。
众人不由镇定几分,只要陈都统不是造反就好说。
但依旧满腹疑惑,既然不是造反,为何占了城门、围了各家粮铺?
这件事,怕是要见了这军头当面,才能问清楚了。
廖思义也是这般想的,不过由谁去问呢?
陈初没有造反只是猜测,万一他有反心,此时找过去不是给他主动送上了祭旗的人头么!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想去,却又希望别人去。
恰好此时,忽闻留守司官衙外有人大声喊道:“蔡州留守司都统制、明威将军陈,到!”
众官吏商贾下意识的靠紧了一些。
俄顷,陈初带着长子和大宝剑大步迈入堂内,见堂内熙攘,不由呵呵一笑,“颍州‘贤良’,尽在于此了?”
短短几个字,却有一股明显的讥讽之意。
廖思义和郭韬儿对视一眼,最终由后者硬着头皮问道:“陈兄弟,贵军今早为何占了颍州四门,这有些不合适吧?”
陈初左右扫量一眼,毛蛋很机灵的搬了张椅子放在节堂正中的位置,陈初大喇喇坐了,这才道:“昨日郭兄难道没看到圣上旨意?如今淮北糜烂,朝廷亟待平息贼乱,许我自专.”
郭韬儿不由一凛,再不敢说话。
旨意中,写明了平贼期间,陈初在淮北四府有调动军士、任免军将、杀人之权。
廖思义却心里一松,陈初的自专之权管的了军将,却管不了他们文官。
反倒陈初主动提起这件事,说明他没有反意。
想清这些,一直躲在郭韬儿身后的廖思义有了底气,越众而出道:“陈都统,你们军将之间的事,暂且不说。本官只问将军,为何使你部军士围了府库粮仓?”
聚在此处的商贾也看出来了,陈初仍是大齐的一份子。
既然你没反,那么就得尊重当下的游戏规则.你们军头抢百姓,我们不管,但怎能抢我们的粮铺?不知道我们背后各家的跟脚么!
眼下既有了廖思义的带头,几家粮铺的管事纷纷叫嚷质问起来。
“将军占了我家粮铺又该作何解释!”
“对!我阎家世代耕读,行善乡里,陈将军平白无故占了我家产业,是欺我阎家良善么!”
一时间,官吏帮腔,商贾纷嚷,群起而攻之,颇有些千夫所指的架势。
陈初却稳坐在节堂正中,翘着二郎腿。
眼见语言攻击不起效果,众人不禁又看向了吴德高。
在场之人,数他吴家势大,吴德高也把自己当成了压轴的大人物。
待旁人七嘴八舌输出完,他才背手上前,皮里阳秋笑道:“陈将军好大的官威,今日在此的诸多乡贤,哪位不是德高望重之辈。我等虽已年迈,却也并非任人鱼肉之家,将军若想打我们的主意,怕是想岔了。年轻人贪吃,却也要小心被硬骨头崩掉了大牙!”
这话已经说话的相当直白,有了吴德高发话,其余几家粮铺东家、管事重新集聚了气势,纷纷向陈初横眉冷队。
可这番话却对陈初没起任何效果,只听他慢慢道:“我来此,并非与你们商议,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即日起,颍州城全城军管,所有粮食归我军统一调配。郭都统,率你部打扫街巷、清运城中垃圾,三日内,将城中垃圾全数外运。
廖知府,你带人统计城中人口,造册后依照成人每日三升粮、孩童二升粮的份额供应,直至乱军彻底平息!你若做不来,我的人来做”
“.”
“.”
廖思义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初你一个临府军头,却把我堂堂一府主官当作属下一般支使!
郭韬儿心知形势比人强,倒是有心配合一下,可看见堂内颍州诸人,人人带怒,赶紧低头闭嘴不语。
最生气的,自然要数以吴德高为首的各家粮铺东主、管事。
结合陈初先封府库、粮铺,又说出全城按人头配给口粮,他们总算明白了.这都统是要拿他们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啊!
他们如何肯依!
他们可算着账呢,如今颍州地界,粮食大多在他们手里。
闭城月余,城中贫户已卖儿卖女换取口粮,但这帮穷鬼身上能搜刮的油水毕竟有限。
那些小有积蓄的中户,城内有宅、城外有田,这一部分人才是肥肉。
此时眼见中户们也即将支撑不下去,马上就到了吴德高们挥镰割韭菜的丰收时机,陈初却横插了一杠子。
若按他说的人人定量配给口粮,谁还会低价出售田宅!
这姓陈的,不是要和咱抢吃的,他是要掀桌子啊!
不待吴德高发话,那廖思义却先怒道:“陈都统!你眼里还有王法么,咱大齐天子自登基以来,善待士绅,从不与民争利。圣上允你自专,是为了让将军报效国家,平贼安民!不是让将军欺压士绅的!”
“好一个‘平贼安民’,士绅是民,百姓便不是民了?”
廖思义反应这么大,让陈初很是意外,按说地方平靖,对他这一府主官百利无一害,难道他就看不出,吴德高这些人趁灾大发横财的隐患么?
陈初反驳一句后,压着火气解释道:“平贼之计,首重安抚。如今颍州未定,诸位便逼迫百姓卖儿卖女换取活命口粮,就不怕再将百姓逼反么!一边剿贼,一边苛待搜刮百姓,犹如抱薪救火!这等蠢事,廖知府难道看不明白?”
“天有天数,人有人道,商有商路!吴先生等人可有触犯我大齐律令?若有,请将军指正。若无,还请将军速速撤了贵部军士,府库粮仓中所囤之粮,乃我府夏税,若有差池,将军如何交待?”
廖思义说到最后,好似随意的提了一嘴‘府库粮仓’。
陈初心有所感,脸上却不动声色.这廖思义这般紧张,难不成府库有猫腻?
见陈初一时不语,颍州众人还以为他害怕了,吴德高决定乘胜追击,两步走到陈初身前,道:“陈将军,莫要自误!老夫再说一遍,请将军速速撤了粮铺外的军士!”
正在思索的陈初被这老逼打断了思路,不由抬头皱眉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滚”
“.”
堂内登时一滞。
这可是吴先生啊!吴家的管事啊!
便是河南路官员见了他也客客气气的,这军痞竟然当众辱骂
吴德高胸腔剧烈起伏,花白胡须不住乱颤,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彪红。
大怒之下,不由伸手指向了陈初骂道:“竖子!你敢骂我!我家主人定会狠狠参你一本!”
陈初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手指,斜乜道:“你不过一个与人看家护院的奴仆,这堂上诸多大人尚且无话,就你这条老狗狺狺狂吠不止,老子从四品明威将军,骂不得你这奴才?沙比”
在蔡州时,经常被猫儿管着不许说脏话,他好久没这么痛快的输出过了。
只觉浑身舒爽,整个人都通透了
那吴德高却气的抖如筛糠,伸出的食指距离陈初的鼻尖越来越近,“你你你”
‘你’个不停,哆嗦的嘴唇间,不时飞溅出几星唾沫。
一时不备,落到了陈初脸上几点。
陈初急忙伸手,嫌弃的擦了一把,扭头看向了身后的毛蛋和宝喜,气道:“你俩是泥塑的么!看不见有人在指着你家都统的鼻子骂么!”
“哦哦哦”
还在回味自家大人优美输出的毛蛋捋起袖子就要上去干吴德高,宝喜却比他更利落,突然拔刀,猛地挥出
“陈兄弟不可!”
“陈将军!”
郭韬儿和廖思义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却为时已晚
只见,吴德高方才还指着陈初的那只手,从小臂中间一分为二,往上扬起两尺高后,才坠向了地面。
“你你你”
还在‘你’的吴德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慢动作一般缓缓抬起了右臂。
红的肉,白的骨.直至此时,平滑整齐的漂亮断面才飚出一股血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