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我愚蠢的弟弟啊
鬼狮睁开眼睛,看到的首先就是那个名叫伊莲娜的女仆。
“王子殿下,您醒啦!”那女仆兴奋的拍手,说:“您睡了好久啊,我好担心,怕您睡死了!好在您一直有呼吸,啊,您吃饭吗?喝水吗?要上厕所吗?我来伺候您呀!”
这女人叽叽喳喳的烦死我了!鬼狮恼火的骂道:“我不是说了让你领钱走人吗,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是找死吗!”
女仆连连摇头,说:“殿下!您之前不是这样的,您还说您很喜欢我呢!我还给您织了这个……”她拿出一顶织到一般的漂亮帽子,“虽然还没做完。”她低着头小声说道。
看到那半个帽子,鬼狮心中更加烦躁,也更痛苦。他怒吼道:“我再说一遍,快点拿钱滚蛋!别他妈的跟着我了!不然我会杀了你!”
女仆先是一脸错愕,然后委屈的抽泣起来。
鬼狮也不管他,他穿上衣服,随便抓起桌上的食物吃了两口,又拿啤酒冲下肚,便走向门外。身后是女仆的哭声,他驻足了几秒,随后继续走向外面。
他不能再对这个女人心慈手软了,因为他今晚就会殒命。
按照狮群的规矩,王子若是死了,至少也会叫十个亲近的仆人来殉葬,到时候伊莲娜必定会被活埋。
鬼狮走出了几步,听见里边的人还在哭,他便转身回去,吼道:“我他妈让你快滚你听见了吗?”那女仆还是哭,却一步也不动,鬼狮便抄起地上的夜壶朝她泼去。女仆尖叫了一声,便哭着从后门跑出去了。
“妈的,真让我费事!”鬼狮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由得嘴角上翘。
下一刻,他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沉。
接下来,他要去见自己的哥哥了。
鬼狮动了动脖子,感觉身体僵硬,铁龙卫最后打他的那一下非常疼。鬼狮害怕那家伙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再让他吃一次瘪,于是他谨慎起来。他闭上眼睛,感受自己身边十分存在魔力波动,随后又通过自己分身的眼睛来检查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然而什么都没查出来,鬼狮觉得自己可能多疑了。而且他转念一想:我都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干嘛?
这一次他不能用分身,必须亲自去,他一瘸一拐的来到营外,让自己的分身牵来坐骑,然后扶着他上马。接着,分身在前面牵马,那侏儒摇摇晃晃的骑在马上,用力抓着扶手、踩着高高的特制马镫,以免自己掉下去。
夜晚笼罩着安静的军营,月光昏暗,黑云时隐时现,寂静中透露出一股阴沉的气氛;篝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投射出摇曳的影子;放哨的士兵们静静地站在篝火旁,目光凝视着燃烧的火焰,看不出神情;军营中的空气凝重而压抑,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人注意到鬼狮,他就像个影子一般在营地里穿行。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凉的不像是夏天,远处传来风吹过树林的低沉呼啸声,夜风呼啸着,令人心生战栗。这氛围紧张的像是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鬼狮的心也紧紧绷着。
他来到哥哥大帐外面,他看到大帐灯火通明,两个拿着大砍刀的士兵守卫在门口,长柄大砍刀交叉在门前,犹如一把断头台。鬼狮牵马走近,在门口喊道:
“将军,副将托拉曼有军情报告!”
“进来。”哥哥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漠。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前线的消息?
门卫后退半步让开路来,那两把砍刀也稍稍分开,但等到鬼狮迈过门槛,砍刀就又“咔嚓”一般交错。这声音听得他脖子一缩,心想:不知道那利器斩断我颈椎的时候,会发出什么声音?
鬼狮走进屋里,看到哥哥独自坐在军帐中,他桌上摆满蜡烛和油灯,明亮的光照亮了他坚毅冷酷的面庞和桌上的地图。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身边散落着书籍和卷轴,以及几支羽毛笔和墨水瓶。军帐内弥漫着淡淡的古纸香和墨水味道,以及一股莫名的血腥味。他看到哥哥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鲜血淋漓的破烂军服,这是哥哥衣服?为什么上面会有血?
“哥哥。”鬼狮喉头蠕动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确实能言善辩,但是下面说的每一个词都会决定他的生死,他不敢轻易开口。
铁狮没有抬头。他眼神专注的看着地图,目光紧紧锁定在地图上的各个标记和符号。只见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地图,仿佛在与大地相连,感受着那些地形的脉络和意义,或许他的灵魂也飘远了,顺着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与等高线,飞进了另一个世界。
夜风轻轻拂过军帐,帷幕轻颤,发出微弱的沙沙声。而在这宁静的空间里,只有鬼狮心跳的声音和哥哥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仿佛是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军帐内的氛围如同一汪深邃的湖水般。鬼狮知道,接下来他说出的每一个词语,都会像是落入水中巨石一般,掀起巨大的波澜。
“血狮,恐怕是败了。”他说。
“这个情报我已经收到了。”哥哥低着头抄书,没有抬头看他。
鬼狮的喉头蠕动着,像是一条离水的鱼。军帐里的氛围令他窒息,冷汗在他畸形的脸上歪歪扭扭的流下,就像是走过了蜿蜒的山谷。他顾不得擦汗,声音沙哑的说道:“是我被敌人欺骗了!军队之中有一个敌人的探子,他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李奥瑞克利用信息差设了一个陷阱。他一直在为我的分身提供假情报,使得我们出现了严重的战略误判!事实上,李奥瑞克的军队仍旧在神指城,他本人也没有撤出城堡,他的军队更不像是我报告的那样羸弱不堪,恐怕内部也没有矛盾!一切都是假的。然而……”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咬牙,然后一口气说道:“然而血狮和我都轻信这些假情报!血狮带了五万人突袭神指城,现在估计大败而归,或者……或者情况更糟糕。我提供了错误情报,导致了战略误判,而且我没有阻挠血狮的私自行动,酿成了大错!这一切责任都在我,请将军按照军法处置。”
铁狮点了点头,说:“首先,你刚刚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其次,你说的有几点错误。”
哥哥“啪!”一下合上书本,对他说道:“这件事情你是首要责任,但并不全是你的责任,如果你将罪责全部拦下就相当于包庇犯人。此事责任在你,但我和阿米鲁斯也都有责任。阿米鲁斯独断专行,不听主帅调遣,酿成大祸,按照军规理应杖毙,但他现在尚未归队,因此只得推迟对他的审判;我身为南征联军主帅,未能察觉到敌人内应,并且给予他信任,导致敌人获得了我军大量情报,同样犯下大错,按照军规,我已经自施了鞭刑,开了处分,写了检讨。”
“哦……”
鬼狮这才意识到那件沾血的衣服从何而来。
铁狮站了起来,他拔出了剑,将武器放在鬼狮的脖子上,说:“你有什么遗言吗?弟弟。”
“这……”
这么突然?这就要判我死刑了吗?鬼狮望着自己的哥哥,而他那钢铁一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的同情。鬼狮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依仗他和哥哥的兄弟情义来保住性命,事实上,铁狮可能对他也没什么兄弟情。铁狮对谁都一样,他没有感情。
鬼狮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他不想就这么死了!他至少也得报仇之后再死。何况,狮群没了他,就如同瞎了眼睛,谁来继续担任他的工作呢?
鬼狮想到这里,便大声说道:“哥哥,我知道我有罪!但请你稍等片刻再来处死我,听听我说的话,或许你会改变主意!好吗?让我为自己辩护吧!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
铁狮说:“你当然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力,请你客观的、公正的陈述事实,那样你会为自己争取更多生的可能性。”尽管如此,但铁狮却没有收起剑,冰凉的铁剑贴着鬼狮的下巴肉,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脖子到肩膀都感觉一阵酥麻。
鬼狮于是大声说道:“请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我的好哥哥。我跟李奥瑞克交过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若是杀掉我,还上哪找第二个鬼狮呢?谁来充当狮群的眼睛呢?”
铁狮沉吟少许,说道:“你不必担心没人接班,我起草了一封给龙王布林的书信,让他派遣一个更加精明能干的情报人员来辅助我们。如果龙王不援助我,我还会找你的老师,让他派一个技能比你更高明的人来。事实上,我的弟弟,你能得到这个岗位,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或许是父王可怜你,才让你来做这个职务的。”
鬼狮大怒,吼道:“不!我是靠自己能力得到这个位置的,我聪明、狡诈、还会诡术魔法!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没有人!”铁狮摇头,说:“你能力足够,但心性和脾气都差了太多,弟弟,你天生残疾,受人歧视,在这种环境下生长起来的你,心智早已扭曲。你自尊又自卑,敏感易怒,狡诈多疑,又总是想以小博大,充满了赌徒心理。这使你无法胜任军队的情报工作……”
鬼狮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从反驳——你怎么能把我剖析的这么彻底啊,哥哥!就仿佛你也像我这样活过似的,又仿佛你的存在凌驾于我之上,仿佛我只是你拉的一坨屎啊,哥哥!
而更过分的是,铁狮并未说完。他继续说:“而你这种性格既是先天就有,又有后天养成,已经形成了习惯,变成了一种本能,靠着后天的教育已经难以改变了。或许你在未来会拥有更大的智慧、更强的魔法、更多的特务技能,但你的性格只会越发恶劣,难以修复。这种性格不光会害了狮群,还十分容易被敌人所利用……就像这次,或许还有下次。”
“不,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不要说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鬼狮愤怒不已,他气得头顶青筋暴跳,脑袋上的肿瘤仿佛要炸开;他咬着牙关,口水顺着歪嘴低落;那一大一小的怪眼里边,冒着疯狂的光芒。
“这就是事实。”铁狮说道。
此时鬼狮不想着活命了,他只想在这个傲慢的、强大的、英俊的、只能供他仰望的男人面前扳回一城,让他那可笑可怜的自尊心,能够比他的身体晚一秒步入毁灭。
鬼狮叫道:“如果说,我是说如果,你这家伙真的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东西,那你为什么眼睁睁的看我走到这一步?”
铁狮沉默不语。
鬼狮笑了,说:“哈哈,没话了吧?是啊,如果你真那么厉害,早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我闯祸呢?为什么你要一直依仗我为你提供情报呢?呵,呸!我就知道你只是在信口开河!你只是想要羞辱我这个将死之人罢了!你这个伪善的、卑鄙的、低劣无能的家伙!你把你自己的愤怒伪装在‘铁狮’的光鲜面具之下,难道你以为自己这样就能体面了吗?我呸!我偏偏不让你体面!我既然要死了,那就要剥下你体面的外衣!哥哥,你不是无所不能的,你没有先见之明!你只是在发泄你的愤怒罢了!”
鬼狮说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那羸弱的身体支撑不住激动的灵魂,他的心脏和肺部感觉要炸开了。该死!要是炸开,就现在炸掉吧!至少还能把我污秽的内脏和鲜血溅在这个家伙的脸上。
“你他妈说话啊,啊!”鬼狮用自己的脖子顶着哥哥的剑,“你要是恼了,大可一剑杀了我!快,杀了我!用你的剑来杀我啊,像个恼羞成怒的泼妇一样,来杀我啊!”
若是现在死去,鬼狮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他早就想过自己的死亡,毕竟他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人预言活不过三个月,只是他顽强的活了下来,一边唾弃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一边蹒跚的、痛苦的活着。许多人想过结束他的生命与痛苦,鬼狮自己也想过。他想过许多种死法,但大多带着耻辱、懦弱、死前不甘心,死后也会遭人指着骨头嘲笑。所以他一直没有付诸于实践。
但是,今天这个死法似乎不错啊!如果我能在死前战胜这个我敬仰了一辈子的男人的话,那我似乎,就可以像个胜利者一般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现在就等着铁狮一剑砍下他的脑袋了。
可是,那铁面无情的狮子,只用短短八个字,就斩断了他的希望,痛击了他那可悲可笑的灵魂。
“因为你是我的弟弟。”铁狮说。
鬼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我这耳朵也坏了?也跟我身体的其他零件一样坏掉了?
“什么?你他妈说什么?”鬼狮摆出侧耳聆听的姿势,巨大的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你再说一遍,刚刚说什么?”
然而铁狮没有重复,他继续说道:“群行者生,独行者死,这是狮群的铁律。”
“铁狮、鬼狮、血狮、豪狮,还有父王,所有人都是狮子。”
“这条铁律适用于所有人。”
“即使是我这种狮子,也会对自己的兄弟网开一面的。”
铁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乃至每一次呼吸都如剑一般刺穿了鬼狮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愤怒,他颤抖着,带着哭腔说道:“哥哥!不许你说这种话!不许不许不许!铁狮不会说这种恶心的话!你他妈就是故意恶心我,对不对?你就是故意的!你不光想让我死,还想让我在自责、屈辱和失败的痛苦中死去!你不想让我赢对不对?你连这样可悲的胜利都不想给我,对不对?快把你刚刚说的胡言乱语吞回去,吞回去!奥莱德·哈特!”
铁狮摇头,说:“我不想在你临死前骗你了,弟弟。”
“我杀你一来是为了执行军规,二来是为了我们的狮群。”
“你的性格过于偏激,犹甚三弟;若是你个白痴也就罢了,毕竟蠢人就算成心闯祸也没有多少破坏力。可你的能力和智慧却又偏偏如此强大!若是让你活过今天,终有一日,你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很抱歉。”
鬼狮瞪大眼睛看着哥哥的脸,此时,他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铁狮竟然哭了!
那个男人的眼睛湿润,呼吸急促,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尽管他仍旧和往日一样面无表情,但他确实在哭了。
鬼狮感觉自己的时间静止了。
这怎么可能呢?传说铁狮一辈子没流过一滴眼泪,他从娘胎里生下来,就不曾哭泣!反而发出狮子的吼声,吓得接生婆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又说他一辈子打仗,无论是受伤、生病、战败、还是看着同僚死去,甚至是含冤入狱,也没有哭过。人们怀疑铁狮体内根本就没有眼泪这种物质。
他怎么会哭呢?难道连这滴眼泪也是为了羞辱我吗?
难道他与我真有兄弟的情义吗?
“弟弟,我没骗你。”铁狮说道。
“我信了,好吧,你赢了!我信了,我信了!”鬼狮笑了起来,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笑,说不清自己是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哥哥,也许是笑自己,也许临死前嘲笑这可悲的命运……总之他哭着出生,笑着死去,这没什么不好。
铁狮问道:“遗言呢?”
鬼狮说:“我的遗言有三。”他表情从容淡然。
“我所有的情报和资料都在房间里,我死之后,分身也不会失控,你去找我师父或者师兄弟,他们会告诉你如何继承我的分身。这是我的遗产,希望能助你获胜。若你能打败敌人,到时候别忘了来祭拜一番我,告慰我的亡灵。”
“我答应了。”铁狮说道。
铁狮一向说话算数,鬼狮很放心。
他继续说:“血狮虽然是个混蛋,但他着实也让我坑惨了!我想他要是能活着回来,一定会把我的坟头挖开将我挫骨扬灰。替我转告他,我向他道歉,这是我的错。另外,他若是非要鞭尸我就由他去吧,但别吃了我的骨头就行。我可不想死后还变成他的一泡屎!”
“我会保护你的遗骨,转告你的遗言。”铁狮说。
此时,鬼狮全都放下了,他觉得自己沉重的脑袋变轻了,扭曲、紧绷的脊背仿佛也舒展了,他上一次这么舒服,或许还是在娘胎里。
“最后……”鬼狮说到最后一个遗愿的时候,神情有些窘迫,他支支吾吾的,等了好久,才说道:“我房里……有个叫伊莲娜的女仆,她很笨也很固执,但她是个好人。我让她拿着钱走了,但或许她还在我那里……求你!哥哥!别让她给我殉葬,给她钱和马、把她打发走!最好再将她赐给一个善良的、有钱的、普通的人当小老婆,别为难她!”
铁狮愣了几秒,旋即也点头了,说:“我会照做。”
“谢谢,动手吧。”鬼狮已经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死了,他闭上了眼睛。
“我不会让你感受到痛苦的。”铁狮抬起了剑。
可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马蹄声,接着是一阵惊慌的叫喊,随后,就看一个强壮无比的大汉推门而入,他大声说道:“让我看看我的弟弟们在做什么!哦,原来是一个弟弟要杀死另一个弟弟?哈!”他声若滚雷,隔得很远都让人感到耳膜震动。
铁狮的剑缓缓放下;鬼狮也微微回头,望向那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