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山林幽幽,冷风呜咽。
只见一株苍劲老木下立着一个静待消息的女子。
那人头上长发结冠加以金环束住,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也各套着两枚黄金圆环,风拂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和着左颊红钿妆容更见风致,甚是貌美。
叉猡和雨音霜是在女暴君、苏厉一行初探龙虎山之时首度达成联系。
于重情者而言,暗中相助从天下第一鞭手下保全同僚性命的恩情便足以换取相当信任,更遑论之后女子在情报方面的几度支持了。
想到这里,叉猡心底忧思更增。
以雨音霜情报来源的灵通程度不该如此滞后,是有事牵绊,还是说……
破风声起,叉猡抬手一握,一封飞书入掌,拆信观之,简洁四字映入一双凝思不解的眼。
看信动作同思绪一齐戛然而止,林野之中忽听骤急的脚步声,叉猡转身觑得来人身份,行礼出声。
“王子。”原是苍越孤鸣到了。
“我已寻得能解毒的冥医,这是他所需要的药材。”
抬臂虚扶止住女子躬身动作,苍狼颔首回应过后,递过一张药方道:
“鸮羽族是雨林中的部族,熟悉此间地形,嚓哈雷需负责留守,就由你我一道外出找寻罢。”
【“人都死光了,就算做出了解药,又有何意义?”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王子,请你做下决定吧。”
“与其拖命折磨,不如简单痛快,让他们解脱。”
“我不止讲得出嘴,更能做到!只要王子一句话,后续之事,叉猡可以一人处理。”
“救不活的伤兵,是一种拖累!现在的我们,能承担得起这份拖累吗?非常时期,就要有断腕的勇气!”】
联系自己日前对中毒士兵所表现出的消极态度,不难理解王子如此安排用意,心中更觉温暖的叉猡恭谨应是。
二人前后离开,临行前叉猡情不自禁回望一眼,虑及信中所书,她心下若有所悟。
当真是好一个“事已解决”。
无形中,这位出身女权部落的王族亲卫对将来的苗疆王后好感更盛三分。
不多时,脚步行远,跫音渐轻。
林中一切又归为死寂,尘埃落定。
……
金丽华殿,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御座上,只说那姿容艳丽的蛇蝎美人,宛如一团夏时烈火。
火热的身子,连同火热的心,伴着肆无忌惮的动作,依偎在竞日孤鸣怀中,贴上北竞王胸膛,竟似直欲烧化眼前王者心防。
倏地,女暴君臻首轻抬,对着竞日孤鸣婉婉一笑,笑中有一种娇弱中掺和了些楚楚地媚态。
她在笑的同时也在眨眼,像一个顽皮而又娇美的女孩向她的情人撒娇。
这样流露出来欲语还休的媚,恰好是男人的天敌。
这样的女人,天下间本就没多少男人能抵抗得了。
倘若一定要一一例举的话,那竞日孤鸣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一。
如今的他眼眸漆黑深寂,似笑非笑,静静凝望怀中妖娆。
暗运媚功的女暴君同冷静自持的北竞王对峙少顷,无功而返的她撇了撇红唇,这才暂熄撩拨心思,美眸再转又是计上心来。
玉臂一扬落在王者肩头,更甚者愈发胆大妄为地揽着竞日孤鸣的脖子,女暴君有些慵懒地柔声道:
“王上,有一个问题,奴家一直想不通。”
“什么问题?”
这并非竞日孤鸣第一次被女暴君占便宜,北竞王看着她,目光还是很温和冷静。
“以医天子的手腕,并不一定非要与王上联合不可,”
说着,女暴君那柔若无骨的玉指再动,拟似兰花盛绽,还掠起微微的香气,沁入竞日孤鸣心脾,抚上对方俊秀眉目。
紧接着玉手被另一只肌肤细白胜雪的手一把擒住,按在王座扶手上,停在女子高结发髻上方。
再来女暴君但感左颊微凉,却是温凉食指轻柔划过女子面颊。
察觉王者反客为主的动作,女子妖吟一声:“嗯~,王上!”
柔腻媚音如歌般悦耳动人,凝脂一般的肌肤,顿时染起了一层比最好的胭脂还要娇艳的浮红。
不安分地扭动娇躯片刻,短暂插曲过后,心知刻意调情不过逢场作戏的她再开口,是迥异于如丝媚眼的理智言辞——
“他甚至有可能暗中帮助苍狼,但为何王上对此一直不加以防范?”
原本游弋寻找最佳打击点的食指一顿,暂按“怜惜”心思的竞日孤鸣闻言,沉吟道:
“你们认为,这是医天子的失算,或者,是他又在算计什么。”
女暴君眼波流转,乖觉出声:“此人必须谨防。”
当真是好一番金玉良言,可惜没有任何内涵。
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北竞王有些想把怀里人丢下去。
尚且找不到发作理由的他纠结片刻仍是选择继续虚与委蛇。
“他只是不想在对抗魔世的时候,多出一个变数而已,而孤王,绝对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经过早先几次试探过后,对王者底线早有把握的女暴君又凑近了些,柔声说:“请王上解释。”
感受着耳畔呵来的温热香风,竞日孤鸣轻声道:
“如果他真的帮助苍狼,那孤王,只需要对苍狼说出一件事情就够了。”
女暴君先是有些不解地问:“什么事情?”迷糊反问过后始才恍然,“啊!”
“你明白了。”北竞王垂眸眄了眼怀中女子,语气平静和缓。
“九龙天书之局,医天子明明看破了王上的计划,也有能力阻止,但他却放任先王身亡,先王会死,他也是推手之一。”
“人心难测,这是一个毒,一旦此毒种入苍狼的心中,无论怎样的恩情,都难把握这内心的火苗会怎样延烧。”
北竞王微阖眼眸,分析口吻温和依然,又似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只要这句话,医天子就要分心提防苍狼的逆反,为了降低变数,现在孤王,绝对是他合作最好的对象。”
“那之后呢?魔世一旦溃败,医天子就有可能会回头对付我们。”
“孤王也没蠢到想与他推心置腹,永结同盟啊。”
女子疑问入耳,竞日孤鸣唇角一挑,掩覆机巧心思,日前同鳞族师相匆匆一晤,彼此诚意犹在耳畔。
【“苗王意欲鳞族出手相帮,但鳞族却不可能为了苗疆的内战而出兵。这一点,苗王应该清楚才是。”
“先生听差了,孤王从头至尾,只是告知先生苗疆的现况,并未要求鳞族出兵啊。”
“苗王之意,欲星移已记在心上,希望下一回见面,苗王便已准备周全。”
“孤王会期待先生所带回的答案。”】
“哦~,看来皇甫霜刃此行中原果真凶多吉少!”话甫落,殿门倏开,白雾纷然间,逆光当中走进一道暌违身影,带来久别风采。
沉吟男声惊破回忆思绪,锐利心思揭开潜藏暗手。
北竞王豁然睁眼,目光闪烁,率先做出应变动作……
中原,胜邪封盾外
在重重掩护之下,胜邪封盾另一路突围的人马,即将脱离,突然——
弥漫邪气带出一条挺拔身影,如鬼似魅般穿梭林间。
枝叶摆动间,赫见戮世摩罗步伐疾掠,幽灵移形追上背负魔刀的那人,身形再转,苍鹰回旋阻生路。
腰系织锦武士巾,外罩青花一口钟风氅的修罗帝王左手逆神负背,右掌翻袖拿住眼前人肩头,胜券在握道:
“抓到你了!”
担忧停步的一众胜邪封盾义士见状,不由惊呼出声:
“盾主!”
“走!”梁皇无忌言简意赅。
无心多谈加之有意牵制,金蝉脱壳般褪去伪装黑衣,趁机避开对方所施擒拿手法的道者蓦展真容,竟是大方坐实盾主身份。
月光犹照,只有这林中十多颗树兀自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熹微光中,赫见一人身披黑缎滚血红绒边广袖长衫,外貌英武,肩宽背阔,体魄魁梧,正是昔日护卫帝鬼心脏的魔之左手。
掌握逆神,邪刃轻挥,低鸣剑声带来十足压迫,戮世摩罗眼神睥睨:
“你想再逃,那是不可能了。”
“你之耗损极少。”
有意吸引对手视线的梁皇无忌出言接过话题,实则眼角余光隐动,目送胜邪封盾成员远去。
“因为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你啊!”
对眼前人小动作视若无睹,戮世摩罗再开口,森然杀气中,别见心机流转。
“不保存实力,怎能全心全意,送你安心上路!是讲,你对吾方援兵迟到一事,就无所疑问吗?”
“嗯?你……”
纵使早有预料,道者闻言亦不由悚然心惊,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凝,冷冷瞪视着面前青年。
“这么快就想通了吗?是啊,我早已下令,若是有人从我这个方向突围,附近的人马,就分成两路,一路陪你们玩,其他的人,则去通知三方将领,率军北向,往更外围包夹,那可是一条三途河啊!”
层叠进逼的挑衅言辞接连出口,旨在削减对方战意,冷厉逆神横举齐眉,加添威逼色彩。
“可惜,他们牺牲自己,却没法保住你的性命,真是浪费了这桩布局。”
“你讲错了。”
挑衅乱心之词,尽皆充耳不闻,对峙至今,梁皇无忌首作正面回应。
沉而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戮世摩罗闻言,眉头紧蹙,只感一股难以言语的荒谬涌上心头。
“嗯?”
“这局,不是为了保住我,而是为了保住逃往北方的人马平安撤退。自头到尾,就是我在掩护胜邪封盾的人员!这一局,你——”
剖白话语复盘战局,言至此,道者伸手遥指修罗帝王,平静作下判语。
“输了!”
“难道你想说,我先前所追赶的人,是故意让我追上你的吗?”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
紧锁眉峰复又转松,戮世摩罗不置可否道:“毫无意义的一局,就算救了所有的人,只要你一死,胜邪封盾,就形同瓦解。”
“你要动手?”梁皇无忌问。
兵锋再横,戮世摩罗逆神斜指,宣告战局将开:“存心舍命断后,但,你有这份能力吗?!”
“或许是他牵制你,让我动手。”
轻淡男声语意清寡,挟着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一若其人其名,话甫落,骤见一道清绝墨影逸步而来。
因皇甫霜刃到场微微侧目的戮世摩罗罕见静默少顷,旋即再开口,冷藐发声犹显自信昂然。
“还是我牵制你们,让他们动手?”尾音定,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
浩浩荡荡的旌旗在夜色下林立,昭示魔兵主力合围局面,修罗士卒的战争号角同秋风此起彼伏地嘶鸣。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又闻两道巍然诗号响彻方圆——
“阿鼻堕空,天界人间无用;举世板荡,齐开狱景恢弘。”
“火宅万千,即令阎罗定谳;重黎劫变,云泥共祀狼烟。”
与此同时,胜邪封盾北边河畔
体态幽灵若梦,容颜艳美如花的曼邪音目睹一众敌将在鳞族奥援下借水遁走,直至对方完全消失在视野当中。
收回七分气急,三分无奈的影帝眼神,闼婆尊红唇一勾,浑不见先前被剑无极讽刺言辞所激的愠怒模样。
【“智者都是长于算计,有心思的人,这种人算不过他,你就输他。所有你想得到的正确方式,他早就想过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有超脱常理、毫无逻辑的战略,才能发挥出以奇致胜的效果。”】
围点打援不过故布疑阵,最终目的仍在斩首破敌。
青年战前交代言辞犹在耳畔,其人预料逐一得证,曼邪音内心激赏更增:
‘帝尊果真骁勇睿智。’
不同于此前与铁骕求衣会晤时近似输人不输阵的有意吹捧,当下赞许真真由衷而发。
现如今,这位灭世三尊当中的术法造诣最高者再一拂袖,撤去蜃气蛰形。
场中炽阎天、荡神灭及其部下霎时烟消云散,徒留混迹军容之间辅增压迫感的数百修罗兵将停留原地。
丈长水袖如鞭横甩,闼婆尊翩然转身,下令开拔回援,旨在落实此行最大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