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楼里,万籁俱寂。
悄无声息的黑暗当中,蓦闻锣鼓声起,铙钹击响,时不时添上一段胡琴,霸王虞姬便开腔了。
柔和护目的圆光聚焦高架戏台。
大幕拉开,一道身影面涂粉妆,巧目流盼,内衬鲜红戏衣,外系银蓝织锦的杏黄披风,跃入众人眼帘。
千呼万唤始出来,鼓声急响如雨落,轩辕幺九的步伐亦是跟着,步步像是都踩在点上。
他瞧着满座的看客,微微吐了口气,待身后霸王赶上,迎着众人灼灼目光,戏魁袖中纤长白皙的十指一露,腰身一动,口中已是起调开腔,台上曲调立变,胡琴声起。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只一开腔,台下、楼上、雅间当中因响应上司号召,前来凑人头的魔兵原本被迫营业的不虞心思霎时淡去九成,唱词款款催魔共情入景,一众修罗兵众听的是茶不知味。
但也有魔不是为听戏而来的。
楼阁上,雅间中,当那杯清香纯洌的酒端到荡神灭眼前时,他并没有任何迟疑地伸手接住。
在阿鼻尊怅然若失的目光中,恋红梅那保养得细腻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小小的弧线,收回到身前。
暗红衣裳微微飘荡如丝如雾,却步后退的优美身姿和着回荡在馨香空气中的环佩轻响。
窥得对方告退心思,荡神灭近乎命令式地开口:“坐。”浑浊男音掩饰局促心思落下挽留言辞。
一只杯盏只是拿在手中却也不饮,同袍多年,挚交规劝言辞到底听入耳中,阿鼻尊心下戒备三分。
怎知,恋红梅从善如流,大方迈步,红裙陡然飘起大半,直露一双嫩藕似的玉腿,无限风光晃魔眼目。
她转步面向荡神灭落座。
“多谢阿鼻尊恩准。”
恋红梅恭谨说着,看魔者停杯,却也并不急着相劝,反而笑生双靥,同壶斟酒自饮了一杯。
她当年本是艳冠花坞的绝丽女子,再加上服饰华美,妆容精致,这一笑之下,仍有些倾城余韵,只不过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却是时间如刀刻般的痕迹,谁也挡它不住。
然对长生久视的魔而言,这反而成了岁月积淀的最佳象征,仿佛陈酿般的细韵无损美色,更添风致。
对方坦荡举动反令自身无所适从,心防须臾遭摧的荡神灭收回视线,他略微定了定神,慨然饮尽杯中物。
这时,台上的轩辕幺九掌中剑穗一摆,右手握剑而动,嘴里戏腔已然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随着乐音起伏,荡神灭仿佛也沉醉在歌舞当中,托着银杯的手指随着节奏而打着节拍。
【“曼邪音。”
“怎样?”
“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你说的话我都听得很明白,但你更该明白我,我说要保住她就一定要保住她。”
“甚至不惜背叛修罗国度就为了那个老女人。”
“我不会背叛修罗国度,如果真找出证据。”】
进入楼中的蔺雨都才走了两步,人群之中便站出八个手持软鞭的魔兵。
猝不及防的出手,伏兵不但围攻、还要突袭。
八条软鞭一下子缠住了病兰四肢和脖颈,尤其是脖子上,缠了四条有尖刺的皮鞭,如果是一个同等粗细的木头,被这一绞一拉,恐怕也要立刻断折,变成木屑。
而就在这八条鞭子缠上的第一个刹那,人群之中又有多道身影相继冲出,现在还有数人从两边栏杆、行列酒桌之上纵来。
一时间,蔺雨都前后左右、头顶四面,都有人使出杀招袭来,魔影之密集,竟在一瞬间给人以一种燕雀都插不进去的感觉。
病兰双腿不弯,地面却突然卡点一震,整个人弹上半空。
醉邪八友被手中软鞭拉扯,也在同时双脚离地,随着蔺雨都四肢大张,头颅后仰,他们八个就身不由已朝着旁边的合围而来的魔兵扫荡过去,如同八个人形流星锤。
自以为得机冲上前来的二十三只魔,当场有十九个被砸的筋断骨折。
当蔺雨都落地之时,身上缠绕的软鞭寸寸碎裂,
他右手一扫,断裂的软鞭击落了三把飞刀,拳力在一个无声靠近的杀手脑门上隔空一击,那人立马栽倒。
应童律从前方纵来,十八招毒蓝手刚使出半招,肩膀上就挨了一掌,跪倒在地,双膝欲碎。
夔阴师紧随在应童律身后,在应童律跪倒的时候,一口气发出三十六枚风刃,被病兰左手衣袖一卷而空,暗器反取划过跪地者咽喉。
最后从夔阴师口中射出的邪针,又被蔺雨都口中吐出的一道劲风吹的半途反射回去,吐气成箭贯穿魔将颅骨,绞灭对手生机。
魇将追到病兰身后的时候,这一拨的二十三人已经躺倒二十二个,膝碎臂折比比皆是,死相惨不忍睹。
他抬手探臂,一只火红的朱砂掌提放收发按向病兰后心,
魇将这一记狠招蓄势已久,虽然击中,但他脸上却现出惊容。
只因蔺雨都双臂大张,竟然在这一瞬间,用两片肩胛骨向中间一挤,死死的锁住了魔兵右掌。
足一跺地,踩点轰响中,病兰仿若旗花火箭似的飞起。
这一下去势实在太快,他用两片肩胛骨锁住了敌者右掌,以绝高速度往上一提,竟然硬生生将对手右臂从肩膀上撕扯了下来。
“啊!!!”
一声惨叫掩映在喧天锣鼓当中,魇将血洒长空。
锁骨蓦松残臂落地,高起身影踏梯云纵旋身,病兰反足抽出,蝎尾倒钩隔山打牛点碎心脏,猛一用力竟是将魇将视为脚下皮球。
其后,十步之内,修罗国度十三名高手摆出的阵式先遭魇将尸体一冲,再来被蔺雨都六掌三拳尽破,从头目到魔兵,悉数左肩骨碎,右手大拇指折断,死状无不凄惨。
十七步,来自钟山鼓与鹗钦丕各率三四修罗兵士联手出击,结果六件奇门兵器悉数被插在了梅香坞内的同一块宴饮木桌上。
至于和病兰对过一掌的双魔,倒飞三丈开外,撞断数根门柱,头破血流,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不活了。
三十九步,七大军势三十一个后进魔兵先后出动,没有一个撑过两个呼吸,眼下叠罗汉般悉数被撂在了游廊侧旁,三十一具尸体堆成小山,恰恰抵住底楼封顶。
直到蔺雨都行至抄手游廊后半段,高架戏台在望时,已不下于百余魔兵落败,甚至其中有一魔想借地行术偷袭的。
殊料他头颅刚刚探出,周边的土石就被病兰两下踩得硬密,动弹不得,出也不是,入也不是,就那么一颗头突出在地砖间,旋即就被一脚踩爆,红白之物流了一地。
现下,拦在他面前的是方山恶叟与毒蜂娘子,蔺雨都抬手在分寸毫厘间屈指在先前信手夺过的朴刀上弹了一下。
一声碎响,早已布满豁口的朴刀寸寸折断,病兰一挥袖,刀刃残片在他扬手间裹挟破空之势封喉索命。
至此,埋伏魔兵尽败,反观走过这段路程的蔺雨都,仅有左手袖口的衣料,被划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裂缝。
他孑然如旧,孤身一人,背后那一副伤败血景全成了映衬,却衬出几近于百兽千军压境的慑人神威,放眼望去无魔立锥。
不,也许有。
交兵声响或能为锣鼓覆盖,但血腥气味不会,姗姗来迟的荡神灭目睹此情此景。
遍地魔尸映入眼帘,阿鼻尊面上不由掠过狂怒的神色,魔者提元运功踏足迈进,他周身登时生出一股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
光是这股充满杀戮气息的气势,就足以使人心惊,这股杀伐气势显然只有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嚣将才能拥有。
沉重步伐声落耳,病兰微微皱眉,伸手往后一抹,把藏背铁尺取到手中,眼角余光陡见一条高壮黑影大步流星朝他奔来。
魔者三步赶上,临到身侧咫尺,豁然收势止步,双脚立地生根,然后朝蔺雨都撞了过来。
常人这般急奔,顷刻势必难消余力,可魔影动若脱兔之下,说停就停,稳若青松,病兰只来得及将尺一横,荡神灭已到面前。
他的动作很是怪异,上半身像是颗铁砣般朝前直直一倒,抵肩推肘,侧身朝蔺雨都靠了过去。
看着不急不缓,可就是这么一靠,病兰连人带尺整个人宛如被巨锤砸中,挺拔的身子竟似脱了线的风筝,滑出去四五步之远。
杀人并不是非要用武器的,拳头也可以,凶掌带着浓烈的狂暴气势,布满整个空间的杀气丝毫不弱于前次的狂涌,甚至更有节节攀高的态势,阿鼻尊转瞬欺至蔺雨都身后。
左足点地身形半仰,似陀螺般回旋侧滑而去的病兰方才卸力完全,又是极端危险直觉袭上心头。
脚下旋飞斗止,蔺雨都扳腰挺直上身,对剪回钩单足,右腿如一柱擎天,爆音好比响鞭破空,魁星踢斗倒打紫金冠迎上魔者巨灵大手。
厉掌对狠腿,短兵相接,病兰借回旋应势弥补先天力道之差。
这面僵持未歇,那厢荡神灭紧随其后,左手一抖,宽大衣襟绕腕而转,缠臂贴肤,如同暂时把宽袍大袖绞成一件紧绷劲装。
魔者五指捏爪,撕风而去,出手狠辣,快如闪电,恰如腥风拍面,爪牙森然势同猛虎下山,扣向蔺雨都心口。
强招出,阿鼻尊登觉左臂一震,同时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气从手掌心中直传至胸口。
这是病兰悄无声息地提指挡在胸前,运起真力以应的效果。
而荡神灭苦在隔着对方上身,瞧不见敌手竟会使出如此奇招。
而今指尖掌心两下相碰,寒冰魅风指劲已借这一触之功渡过。
需知正面对敌,阿鼻尊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
只因蔺雨都现下手足兼用,握尺右臂提撩反刺造就如此错觉。
但见病兰一记白云出岫有如闪电般,一股冷气从尺端上直传过来,给人以全身皆冷之感,点向荡神灭玉堂穴。
玉堂穴并非致命的大穴,但位当气脉必经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气立受干挠。
来招尚未击实,阿鼻尊已察有股阴寒之气从肌肤中直透进来,他忙运内力抵御,同时右掌悍推仿若沉杵捣出迫退蔺雨都。
趁势前翻筋斗,腾挪快影停在一处梁柱面前,病兰提气发力人已似猿猴攀枝蹬树似的扒了上去,足下几个纵跃借力往楼上窜去。
而那恰恰是魔者禁脔所在。
‘恋红梅……’
阿鼻尊瞳孔急缩,足踏八步赶蝉,双腿连蹬,只似流星赶月,脚下之声好不沉闷厚重,嘴里只道:
“给我下来!”
他纵身一扑,右腿从上而下,如挥斧般当空劈落。
戒尺钉入柱体,蔺雨低喝一声,腰身拧转,双脚连环挪步,一脚一步,双腿轮番飞踢,快如劲风,鞭腿反钩接下开山巨斧。
匹练腿影横竖交叠相击,又是各自震撼,趁机陡升数尺的荡神灭提跃上楼。
人与魔交错擦肩而过,几在同时,病兰按尺借力倒挂金钩,似雨前飞燕般翻身落地,亦来到上层。
碎骨残躯
见状,阿鼻尊眸底掠过讶色,他魔爪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爪势展开,幻作千百爪影,长江大河般朝蔺雨都攻去。
错脉极创
长袖轻轻一弹,堪堪抵著这惊人的攻势,病兰大袖挥动,掀起层层幻影,罩向阿鼻尊面门。
劲气交击,蔺雨都闷哼一声,脚下不由自主的被那强大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非是向后倒落,而是横移数尺暂避锋芒。
单手去势不减,荡神灭五指悍然抓下,立在刷漆栏杆表面清晰的留下五个窟窿,原本坚硬如石的紫檀木材,在他五指之下,就像是一堆酥脆烧饼,碎屑零落。
骇人爪痕仿若猛兽留迹般跃然于木表,阿鼻尊却似全然不想给病兰喘息的功夫,仍是紧追不落。
眼前魔者仿若山魈穿林逼面而来,狂猛爪风催人肝肠。
阿鼻尊的招数全是自杀戮战场磨砺而来,杀伐气势惊人,拳风似乎压得烛火更加灰暗,只在一瞬间就发出了数十次的攻势。
蔺雨都甩袖抖臂,双掌仿若青竹竿头抖出半个圆弧,迅捷无伦地从面门转向腰部,布开左右擒拿以待敌手入毂。
谁知荡神灭不退反进,足下发力,右膝轰然暴起,直顶向病兰下颚。
森然凶厉的爪风中,魔者双掌五指一并,如刀似戟,狠狠贯向对手刚刚抬起的两条臂膀。
似是看到其中凶险,蔺雨都一屈膝使了个铁板桥,身子弯腰向后一倒,足下发力,人已贴着地面倒滑而去,又是退出丈许开外。
与此同时,若有心还无意,一道金光于半途自病兰怀中掉落。
从刚才那短暂的交手中,病兰已经看出,若论招式的精妙与变化无穷,自己远胜魔者。
然在战斗当中,简单直接的拳法反而更能取得作用。
‘既如此,为何要正面相杀呢?’
被爪风潜劲震得半身发麻,不动声色舒展着筋骨的蔺雨都眼神微凝,心道:‘这边本行可是做杀手的啊!’
他这般想着,伴随纯金雀牌落地,平地生风震动游廊,按四喜照三元门户层移生变。
真假交错望之无际的日式木质门廊长列成排,颇具美感,但被困在内中阿鼻尊却是心知,在这风雅之美的表象下,暗藏杀机重重。
九莲宝灯清一色覆去病兰痕迹,有赖轩辕幺九助阵东风,隐匿千户门廊背后的杀手静静端详着局中之人。
魔者目光沉凝,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太阳穴高高隆起,紫红皂袍下的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蕴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言的压迫力。
‘难以力敌,须得智取。’
目光来回打量完毕,蔺雨都心下作出如是论断,旋即就是早先搜集情报划过脑海。
思索片刻,病兰开口传音:
“都说魔残忍,其实人更无情。”
所谓千术无非就是幻术的一种,但它与术法又有所不同,不同于单纯灵力加持的阵式,它更依赖机关运转。
但机关布置耗时日久,更瞒不过此地主人,如此一来唯剩一种可能,那就是这本身就是恋红梅所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局面。
所谓杀人要诀无外乎威者削之,凶者间之,强者化之,弱者杀之。
关于第一点蔺雨都尤其有心得。
久病成良医的他于是当即发声点破人魔殊途的现实,在跨越种族的爱情当中横亘的乃是国仇家恨。
恶劣挑拨男音回荡四周不绝于耳,旨在消减魔者战意,随后又是掌风挟带冰流掀动寒霜飘降,暴雪旋扫当中,阿鼻尊应变再慢三分。
察觉方法有效,病兰接着道:
“或许你该感谢老板娘没在酒水当中下毒。”
这也许是人对魔最后的仁慈。
然而这话落在荡神灭耳中又是另一层含义——恋红梅知晓这场杀局并选择主动配合。
想通此节,阿鼻尊内心讶异、不解,诸般情绪不一而足,伴随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顿悟。
流风飞雪
一股冰寒入骨的劲气斗然冲背而来,七星透骨针幽灵般至黑暗中发出,刺透后心。
魔者但感至阳、中枢等要穴当即一寒,接着细丝般一缕冰线游走四肢百骸,所经之处知觉渐失。
冻气引动早前胜邪封盾一战当中所留内伤,令阿鼻尊只感胸口烦恶欲呕。
“冻气入体。”
红白浓眉紧锁,荡神灭略一运功,那寒冰般的冷气便即侵入丹田,兼之沉疴爆发,令魔者忍不住地发抖。
梅香坞内,阿鼻尊孤身一人。
而在鬼祭贪魔殿外,狂者霸临,双尊一帝悉为一人牵制。
“憾天无道,唯吾嚣狂,逆宇掩宙,再创神荒。”
魔兵群攻而上,一瞬被灭,戮世摩罗与炽阎天、曼邪音先后来到,双方对峙,一触即发的气氛,引人心躁不安。
将燃战火阻断修罗国度驰援可能。
恰在此时,魔者惊闻戏台曲调若有还无,遥遥传来,却听那胡琴声起,戏文显露,正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何来的唱词伴着长情而又无奈的曲声难辨归处,让受创的魔,想起了一段始终追随不得的梦……
【“这么冷的天气,还开得如此灿烂,这是什么花?”
“这是梅花,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啊?你是……”恋红梅回身转眸——】
“梅花……”
低沉声调跨过时空叠合响起。
半身将坠阿鼻,然而荡神灭此刻脑中徘徊的只剩下往昔那回眸风情,以及那道如同凌霜寒梅般坚毅独立的倩影。
‘原来,终究只是一场梦。’
阿鼻尊心下喃语,旋即真元吐纳逼出寒气,连带心伤血流一同飞溅半空。
一口血雾喷洒识破无形冰箭,荡神灭抬手应击:“神摧意灭!”
只见荡神灭左掌成拳当前一轰,澎湃魔功还以一击,蔺雨都身形挪移,仍被劲风擦过左臂,华服印红。
战袍同样为冷箭冰流划破,阿鼻尊肋下露出三道血痕,魔者却似不觉伤处疼痛。
寒箭、冷言,刺痛了心,划伤了身,击碎了梦,遥想梅林初会,而在梦破碎之刻,也唯有无言告终。
梅花越是寒冷,越见坚毅美丽,可不代表梅花就喜欢这样恶劣的寒冬,尤其是,人之寒冬本身就由魔所带来。
依照还珠楼安排早早转移完梅香坞内收留孤女的恋红梅现下已打算离开,殊料又逢杀机临身。
察觉自身遭到杀气锁定,女子翘首远眺,目光尽处但见一道抱剑身影阔步而来,对方步伐渐近,恋红梅这才看清来人形象。
来者是人非魔。
寻常的眉眼,江湖人的打扮,足蹬洒鞋,头绑布带,一身绵薄衣裳袖口裤脚连带所抱长剑都被麻绳紧紧绑着。
剑客通身透着精悍,利落。
“你是?”
恋红梅问,说话间,她袖中纤细五指一捻,数枚柳叶镖钳在手中。
剑客冷冷道:“向魔卑躬屈膝的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号。”
听到这里,恋红梅心下了然,然则却是无从解释,因为梅香坞供很多魔兵魔将娱乐是事实,有一众人族背叛者出入更是事实。
是故于外界不知情者而言,梅香坞岂非也同样背叛了人族。
而在胜邪封盾遭受灭顶之灾的当下,本就被修罗帝王视为灰色地带的梅香坞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时间长短问题而已。
无从解释,更是无暇解释,心知此地战火将燃的女子当机立断:
“红梅齐绽!”
如花娇艳的面容冷色层染,连带女子身上就似有了矫健、精明,宛如豹子般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爆发力。
她扬手激发数道寒芒,破空锐急。
暗器在烛影照耀下,恍若朵朵梅花在雪中自由地绽放,寒梅吐艳不染杀意,意在制敌为先。
话音落,剑客挽指轻挑,牵动怀中麻锋落掌,卷动风势吸纳夜里天地寒气,霜露凝结蔚为奇观。
墨改·残雪封桥
最致命的杀气应和散入风中的梅香,浓烈弥漫,瞬间引爆,剑客气注麻锋,式夹残影任清狂,布剑当空逆斩,扫落寒梅直逼女子。
心存顾忌招敛三分怎知反惹险关当面,恋红梅虽是豁力一阻,仍是不免负伤败退,口角呕红。
“唔!”自伤处涌出的鲜血,是比梅更艳的赤红。
“死来吧!”
一招败敌,剑客决意趁胜追击,彻底完纳对方性命,布剑一拭气芒横空。
就在此刻,天际一道掌气盖落,硬生生挡下剑客脚步。
随后一道白衣胜雪的飘然身影恍惚闪过,带走恋红梅,消失无踪。
貌似心下一惊,剑客回锋守身撼破掌气,呕红急喝倒退数步,身形巧妙让位转移,宛若不经意般地让出生路。
旁人看来应招仓促阻之不能的他只好无奈坐视二人离开。
‘古岳剑法么?’
暗处,冷眼注视激烈战况的百里潇湘脑中别有所思。
‘或者我该称呼它古岳剑法·改?’
鲜有人知,断殁形所扮檐前负笈曾奉命往古岳峰一游,作为专业的情报人员,到达陌生地点的他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收集情报。
因此断殁形对古岳派上下弟子名单可谓烂熟于心,毫不夸张的说,檐前负笈较李沉渊还来得熟悉门中弟子。
偏生,百里潇湘对眼前之人全无印象,或者该说古岳派对此人全无记载。
但这般的能为显然不该默默无闻。
剑鞘轻点地面,思及似曾相识的招式与另一道同样名不见经传的身影,百里潇湘心下有数:
‘六阳君么?’
能抓准这个时间点侵门踏户来到梅香坞,更是全然不顾此地魔军直逼恋红梅,未免太过巧合。
巧合到不禁令人怀疑剑客是否事先知晓还珠楼动向?
但缺少证据的怀疑终归只能停在思考层面,直到另一名俏如来出现,这才彻底坐实断殁形之猜测——
冷梅病子果为外人安插。
观察至此,刻意透露消息虽说收获不小,但旋即又是疑惑平添在心,百里潇湘不禁想道:
“一唱一和骗过恋红梅,如此手笔,他们又希望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什么呢?”慎重思考双簧背后用意,百里潇湘足履无声悄然离开,身形疾走如风,追踪俏如来而去。
而配合完成欺瞒工作的六阳君此刻一扬掌中布剑,冷飒杀意错锋贯千影。
剑气当空瀚如流星,天辰主万物,众星环而拱。
墨改·飞星穿月
仿若天辰星降般的迅疾剑芒恰恰落往虚实空间交集的最薄弱处,一点突破助力内中遭困魔者突围。
迷阵遭破,内外同有感应。
戏台上的轩辕幺九也是在此刻被一众黑瞳围上。
黑瞳首领尚且不欲修罗帝国轻易倒台,因此为保证正邪双方势均力敌的形式对比出手不过必然举动,更遑论还有名义领导所下命令在前。
至于派出影形救走恋红梅的行为,只因还有情报须得套取。
黑水城
作为引爆梅香坞人魔冲突的主谋,更推波助澜借机钓出楼内暗子的皇甫霜刃此刻倒是不染半点风尘。
至少当梁皇无忌寻来的时候,道者所见是这样一幅景象——
花荫当中,术者倚树而坐,面色平静,一口造型简约朴实藏华,剑格如棱微突,中央嵌有盈润红玉的漆黑名锋立在身侧。
风过叶动,熹微光影投落隐见七彩折射,那是一团水波化为的小手缓缓托起一个酒坛,在替树下调息养元的皇甫霜刃斟酒。
暖心一幕入眼,梁皇无忌淡笑再走数步,谁知就在道者靠近刹那,百代昆吾铮然出鞘三寸。
如渊暗黑霎时涌溅银锋雪刃,剑锷掀动如烟微尘反射霞光,每一点微尘即是一道剑锋,银瓶乍破水浆迸,万点金星一朝爆开,袭向梁皇无忌。
名剑有灵,倘若联系此前其险险遭熔的际遇,想来不难理解百代昆吾此刻愤愤情绪。
黑水城·破窑
高耸铸炉当中火光炽烈,远远望去,竟是比阳光还要炎热数分。
只见废苍生舞动铁锤,宛若宣泄般重重敲在身前铁胎之上,直令旁观的风间始胆战心惊。
欲破魔之甲遂向铸手求助,这点令人欣赏,但带着锋海作品来到并表示其可作为参考方向的举动就令人万分不满了。
这确定不是来砸招牌的吗?
联系前日所见,个性变扭如铸者心下倍感不爽同时,手中动作不停,伴着沉沉敲击声挥汗如雨。
“先生?”
关切出声者是眼见锈剑夜以继日赶工实验的风间始。
小心翼翼的关怀语句并不能挽回痴迷忘我的名世铸手,能换来的只有冷漠吩咐言辞:
“别吵,再搬,搬更多更多的矿石,更多更多的煤炭。”
“啊?”
闻言,风间始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感到一把眼刀飞来,当即唯诺应是。
“是!”
生怕下一刻会被铁锤教育的青年马不停蹄落荒而逃,留下废苍生独自一人在破窑当中。
他望着炉中不属于人族的奇异之火,喃喃自语道:
“魔之甲,王骨……废字流两千年的目标……最好的试验品就在眼前,这是最好的机会。”
随即,打铁熔铸之声复起,回荡不绝——
“铿!铿!铿!铿……”
直到,离开鳞族客居黑水城的剑无极为屡遭剥削劳动力的小弟抱不平找上门来:
“喂!老仔啊,这边好歹是天才剑者的亲小弟,不是给你呼来喝去的学徒。”
打铁声倏然一停,周遭风向一变。
连带丕变的还有被连拉带拽过来的风间始之脸色。
随后只听得诗号响起——“名锋自恨不成材,可笑龙渊浊世开,百炼千锤终朽败,苍生几度作鸿哀。”
此时那块铁胚打得渐渐冷却,锈剑又将它钳到炉中去烧,可是他心不在焉,送进炉的竟是右手的一柄大铁锤,却不是那块铁胚。
然而废苍生倒是全无补救打算,一双蓝眼只是望着赤红的炉火沉思。
反观剑者方面,缓声吟诵的诗号给人以熟悉之感,那是在不悔峰进修时照三餐挨打的熟悉感。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使剑无极不禁冷汗涔流,看得一旁同被拉来撑场面的雪山银燕不仅迷糊出声:
“你怎样了,剑无极?”金光首智显然对将来恐怖局面一无所知。
再来,就听得被打断思路的锈剑语调沉冷:“你们让我不耐,更让我疯狂。”话音落,废苍生随手就是一杆烧红铁锤掷出,攻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