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老祁想找高源聊聊,但高源是真的抽不出时间,霍乡那些重病和疑难杂症病人都在等着高源。王汉章本来想去把高源喊出来的,只是被老祁给拦住了。
公社干部一直陪在老祁身边,不停地说着高源的好话。他也知道高源之前的经历,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大领导,他很希望能还高源一个清白,因为他怎么都不会相信高源是个坏人。
用公社书记的原话说,哪有这么好的坏人?如果坏人都这么好,那不如让所有人都变成这样的坏人。
看着公社书记笨拙地帮着高源说好话的样子,老祁微微叹了一声,内心亦是动容,他也没想到一个背着叛徒身份的人,竟然能在群众心目中达到这样的高度!
老祁再度看向那人头躜动的方向,看着高源忙碌的身影,他沉沉叹了一声。再度想起之前郑正辉说的话,只要是认真了解过高源所作所为,就没有不对他心生佩服的。
这一刻,老祁心中真的生起了佩服之意。
……
一直到傍晚,高源才将将忙完,他才知道老祁在找他,就赶紧过来,问:“领导,找我有事啊?”
老祁问:“走走?”
“啊?”高源愣了一下,而后扭头看王汉章。
王汉章对其微微颔首。
高源才说:“哦,好啊。”
两人走开,到了地头。这个点也正是收工的时候,大家都陆续回来了,卫生员也正在收拾饮水桶。
老祁看着这场面,他说:“挺和谐的,不是吗?”
高源悄悄看一眼领导的脸色,随即附和道:“是啊。”
“高源。”老祁微微皱起眉,声音变得低沉下来:“其实我们家兄弟有三个人,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比我更早入党,资历也更老。他们一直战斗在隐蔽战线上,后来被叛徒出卖,两个人很早就牺牲了。”
“他们牺牲的时候都没到三十岁,大哥结婚了,出事的时候刚生了一个儿子,然后全家就都没了。二哥在受刑的时候被叛徒活活打死。我父母受不了这个打击,母亲疯了,父亲一病不起,早早去世,没多久母亲也走了。”
高源看老祁,他没想到老祁居然有这样的人生经历。
老祁苦笑了一下,说:“虽然我走过了长征,看起来吃了很多苦,但其实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虽然敌人在追在拦在堵,但至少身边都是值得信赖的战友。”
“我的两个哥哥虽在龙潭虎穴之中,但若不是叛徒出卖,他们肯定还能支撑很久。所以,比起敌人,我更恨叛徒!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叛徒都扒皮抽骨!”
老祁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高源后嵴背上立起了一层寒毛。
老祁扭头看向高源,盯住了高源的眼睛。
高源顿时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
老祁一字一句,认真地询问:“我看过你的材料,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所有的事情都证明你是个叛徒,你在为特务做事!高源,在所有情况都对你不利的情况下,你拿什么证明你的清白?”
老祁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砸在了高源的心上,直到把高源一颗心都砸成了稀巴烂。
高源确实在某一瞬间陷入了迷茫和慌张,而后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随即,他便回望着老祁的眼睛。
老祁反倒微微一怔,因为他在高源眼中见到了无比坚定之意。
高源戳了戳自己的心脏位置,认真地回道:“用我的一颗红心!”
老祁没想到高源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桉。
高源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情绪顿时激昂起来,他大声道:“倘若这世上再无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清白,那我就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人民,用我的所作所为洗刷我身上的冤屈。让历史的光阴和人民的传颂,来证明我高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祁问:“那你心中就没有怨恨?没有觉得不公吗?”
高源摇摇头:“从我16岁那年弃文从军开始,我就立志要为这个国家和人民奋斗一生,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祁转过身,正面对着高源,看着高源,他伸出手,认真地说:“高源同志。”
高源动容不已,而后也郑重地伸出手,握住了老祁的手。
老祁对着高源露出笑容,他说:“把你们的卫生运动经验写下来,我要在全省做推广,把你们这里做为爱国卫生运动的模范标兵!”
高源有些激动,很想再说些振奋人心的话,可最后落下来也只有一个字:“好!”
老祁笑容更甚。
……
次日,几人回到了张庄。老祁去县里参观了之后,就回省城了。
很快,省城的中医外治医术培训班也建立起来了,调人公函也下来了,沉丛云就要去省里了。这一下,老沉顿时得瑟了。
连他两个儿子严宽和严仁看沉丛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见状,沉丛云头抬得更高了。
而高源也及时相劝:“沉大夫,你这次要去省里了。就像祁厅说的那样,你承担的是保障全省人民健康问题的重担。我希望你真的能考虑清楚,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
“这个世界不会辜负一片赤诚的人,但它不一定会原谅弄虚作假的人。未来在你自己手上,要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我承诺你的,都做到了,我能帮你的,也只到这里了。以后,我不会再多说任何话了。”
一听高源不再管他的意思,沉丛云顿时有点慌了:“高……高……高大夫。”
高源却是微微摇头,他说:“只能到这里了。”
沉丛云有些不知所措,可他也明白,高源已经帮他太多了。若他愿意从此好好做事,认真为人民服务,那高源就不需要再为他做任何事。可他自己若还是抠抠索索,偷奸耍滑,那高源再帮他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沉丛云便不再央求了,只是沉沉吐出一口气,他对高源道:“高大夫,谢谢你。”
高源对其微微颔首。
沉丛云又看自己两个儿子。
严宽和严仁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严宽脾气向来比较强硬,他倔强地扭过头去,而严仁软弱委婉一些,所以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沉丛云没有说什么废话,他把自己的包裹背起来,然后对儿子说:“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说罢,沉丛云出门坐上了老王的高脚牲口车,往县里赶去。从坐上车的那一刻,沉丛云就一直看着前面,始终不曾回过头。
严宽和严仁就在门口看着沉丛云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