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夏莉雅的拒绝曾使年长的老巫师眼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失望的神情,但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知道像圣夏莉雅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某个地方的,也不会被凡人的情感束缚。于是到最后他只是摇摇头,哀叹一句“我的知识将就此遗落,没有人可以继承”。
圣夏莉雅觉得他似乎有些悲观,因为部落中除却她这个外来者以外,仍有不少从小耳濡目染、颇具天资的年轻人,纵然比不上自己,却也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师,带领这个部落继续走在寻找故乡的归途上。
然而当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后,老巫师却用莫名哀伤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开口时声音嘶哑,如火中淬炼过的陨铁:“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的孩子。”
少女记住了这句话,但不解其意,只将其视为老人悲观之下的一句感慨,用以抒发对这个日渐变化的世界的排斥与畏惧。
“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那就是预言——摩律亚人的预言。”圣夏莉雅微微抬头,视线仿佛透过苍翠茂密的枝叶,看到了夜空中如棋子罗列的繁星。雪季的末尾,白霜草座、半人马座与古代骑士座正遥相呼应,传递彼此的光芒:“最精于此道的巫师们,无需观测天星的轨迹,便已能凭借自己的直感做出预言。那不是来自梦中,所以不是梦启;也不是来自某种神秘的预感,所以不能称为天启;它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某一时刻的悸动与萌发,如果非要冠以名称的话,或许可以叫做:灵启吧?”
灵启,来自灵性的启示么?倒也恰如其分。
“他去世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林格问道。
林格陷入沉默。
“想要继承巫师之位,充沛的灵性是不可或缺的,而我之前已对你说过,思维越敏捷、才学越丰富、阅历越深厚的人,其灵性也就越充沛,这样的人在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中很难找到,而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那几位继承人,却都拒绝了受洗为巫师的荣耀。”
“所以,他们都拒绝受洗,拒绝成为巫师。”
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不知为何,他从这个故事中看到了熟悉的脉络。
“……”
“我。”
“故乡已如此遥远,记忆与其说是陌生,不如说从未存在过。”
老巫师看见这一幕才彻底安心下来,他被割破了喉咙,但依然发出嗬嗬的漏风似的笑声,与此同时他千疮百孔的说话声也在少女的耳边响起,他并没有开口,那是心灵的语言,据说只有触碰到精灵之王传承的大巫才能掌握的至高技艺:“我不会要求你接受了我的血就必须做些什么,我的孩子。”
“这就是命运,所以并不出乎意料。”
“从那之后,我就能看见‘命运’了。”圣夏莉雅手掌一翻,金色的【命运道标】出现在少女洁白的掌心,静谧如未绽华光的天星:“在此之前,我和小羊只是茫然地追逐他人的脚步前进;而此后,命运的线为我们指引方向。”
当她进入帐篷时,便看到老巫师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整个人陷入洁白的床单里,宛如陷在一片全是雪的汪洋大海。他已失去说话的能力,只是用一种充满怜爱而又怨愤纠结的眼神看着闯入此间的少女,那卑微哀愁的姿态在他二百五十一年的人生中给出的一百七十七次预言里无人见过。
公元1756年的10月23日,摩律亚的老巫师去世前用自己的血为圣夏莉雅受洗,并帮助她激活了隐藏的王权,遗言中告诉少女“你早了一百年”;公元1855年的10月25日,少女在林威尔市的市政广场站与林格相遇,那时塞丁山狂欢节即将到来,摩律亚人的帐篷占领了城市的一方土地。
但想如果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时间总是流向未来,而不是回到过去。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连总是流浪在道路上、总是渴望回归故乡的摩律亚人,也会因自身所处的环境与经历而改变原先的观念。
负责主持受洗仪式的长者以一种同族间的天赋灵性读懂了他的遗言,他庄重地用一把小刀割开了老巫师的咽喉,这时他还没有死去,长者伸出枯槁的手指在那道伤口上抹了一丝血迹,然后轻轻按在了圣夏莉雅的额头上,画下一个神秘的符号。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渴望融入人类的社会,不愿再被人用看待异类的眼神注目,那更像是屈辱。”
圣夏莉雅记得很清楚,尽管摩律亚人并不使用公元历法,但她后来刻意去对照过日历,将那个日期铭记于心:“公元1756年的10月23日。”
他想,如果当初,杨科先生没有遭遇那件事,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并平安地活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那时他想要将教堂传到自己的手中,自己是否会像那些反抗传统与权威的摩律亚年轻人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呢?不将其视为荣耀,而是一种负担。
这样说来,她的王权之力并不是始终存在,而是以血受洗后才激活的。
他抛开那些莫名产生的念头,将注意力放回故事本身,问圣夏莉雅:“所以最后,没有人成功受洗,继承那位老巫师的知识与使命吗?”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确实没有人成为巫师,但有一个人接受了受洗。”
听到这里,林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去走你想走的路吧,我已看见精灵之王在伱未来的道路上等候,在他的王座下满载珠宝与美玉、旗帜与荣光。古老的神树用枝条写下预言,破灭的灾难过去三千年后,一切都将迎来新生与希望。想必那就是你正在寻找的事物。”
他说完便死去,自脚尖开始燃烧起神圣而浑浊的赤色火焰,佝偻的身躯一点一点焚为灰烬,裹在惨嚎的风里,像漆黑的雪花般迅速飘远,消失不见了。
圣夏莉雅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不是摩律亚人,因此没有资格旁观受洗仪式,却忽然被喊到了那顶帐篷中去。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恐怕也不会是了。
“可惜你早了一百年,预言还没有到印证的时刻。”
圣夏莉雅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回道:“因为这种性格的年轻人都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即反抗传统与权威。他们不愿意成为世人印象中的那种摩律亚人了,学习神秘的占星术与炼金术、以巫师的身份带领族人们流浪返乡,对他们来说已不再是一种荣耀,更像是沉重的负担。他们更想要在城市与村庄中定居下来,并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取得一席之地,告别世代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原本只是为了和圣夏莉雅聊聊天,才引出了这个话题,现在却有些被故事给吸引了。
林格心念微动,出声问道:“那位老巫师是在哪一年死去的?”
“谁?”
古老的树上有一片枯叶飘落,又一只注定离开故乡的黄蝶,慢悠悠地随风飘远。圣夏莉雅注视着它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暗夜幽光的尽头,再也看不到时,才回头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神色的林格说道:“摩律亚人中有一个习俗:部落的巫师在死前,会用自己的血为继承者受洗,将过去流淌在血液里的知识,传承到下一个人的血管里。但是,他死的那一天,却没有人愿意受洗。”
在这一百年间,圣夏莉雅没能找到任何一位少女王权;而与林格相遇后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便相继找到了奥薇拉与依耶塔,其中奥薇拉甚至是在她曾踏足过的罗斯廷市附近找到的,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主宰着人的意志与思想。
念及此处,林格由衷地感慨道:“摩律亚人的预言,的确很神奇。”
给点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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