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此地离京师也不过一百余里。
什么妖孽竟然如此胆大敢在此地吃人。
仇鸾抽刀刚想领着锦衣卫们冲上去,就被朱厚熜拦住。
仰头,他看见这位天子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哀色。
“其他人暂且在此休整!仇鸾,你和我一起去里面看看!”
朱厚熜下了,带着仇鸾走进了面前如同市集一样流民营中。
与定新县多是操着南方口音的流民不同。
此地的流民多是北方人,其中甚至还夹杂着蒙古人,色目人,女真人等等。
明廷的统治尽管看上去摇摇欲坠,但相较于四方已经彻底放下顾及给邪神供奉血食的蛮夷。
就连昔日辉煌的蒙古帝国如今都已经开始用生人祭祀起了那胃口愈发膨胀的长生天诸神。
更不要说什么女真,朝鲜呼罗珊等小国。
对于那些压根活不下去的底层人民而言。
润往大明往往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两旁用树木搭建起了小棚,商贩在其中叫卖,只不过他们贩卖的商品却是一具具人类的尸体,还有眼神空洞的活人。
看见朱厚熜和仇鸾两人皆是锦衣出行。
在树林里仇鸾换下来飞鱼服,换上来平民装束。
周围商贩顿时对着明显相较于那些灾民更有购买力的朱厚熜等人招呼了起来。
看着眼前卖肉的商贩,还有身旁那些被作为货物售卖,眼神麻木空洞,站在肉铺前等待客人挑选售卖的普通人。
其中多数都是女性和孩子。
朱厚熜身旁的仇鸾满脸震惊。
“真是可恶,太祖建国以来,便不许蓄奴,没想到百年之后,竟然还能在大明看到买卖人口之事!”
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年),朱元璋亲自下令,明令释放因战争沦为奴婢的人,并宣布明廷永久禁止蓄奴,若发现有人擅自畜养奴婢,奴隶主需杖一百,奴婢恢复自由,并将这一条写进了大明律之中,不许修改。
可惜朱元璋一死,这道改奴为良之令便和他所制定的大明律一起,成了权贵们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工具,随意解释修改。
以至于到明廷中叶,蓄奴之风又盛行起来。
还美其名曰“义子”“家丁”。
仇鸾低声说道。
而一旁的朱厚熜轻轻的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
与朱厚熜刚刚在定新县遇到的那批流民不同。
眼前的北方来的流民中明显是青壮年居多。
朱厚熜亲眼看着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含泪走进肉铺之中,从满脸横肉的肉铺老板手中换来银钱交给外边抱着孩子的男人。
之后便再次消失在肉铺之中,只留下门外徘徊,默默垂泪的男人和怀中哭喊的孩子。
朱厚熜来到两人面前。
抱着孩子的男人面容儒雅,显然在成为流民前也是书香门第中准备科举的书生。
“这位兄台!”
那抱着孩子的书生听见朱厚熜的话疑惑的转过来身。
朱厚熜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额一贯的宝钞递给了书生。
朱厚熜自称是参加今年因为正德皇帝暴毙而推迟的科举考试的学子,仇鸾是自己的书童。
途径此地,看到街上人相叫卖,顿觉毛骨悚然,方才找这书生询问情况。
“我名叶郸,宁夏洮河人,自正德十年开始,西北连续大旱,官商勾结,严守府库,哄抬粮价,以至于殷实之家破产,百姓逃亡……”
那书生抱着孩子,声音悲切,缓缓讲道。
一个因为贪官污吏,不法豪商,利用天灾将百姓变为奴隶,公田变为私田,而致使卫所破败,原本尚算殷实之家破产流亡的故事展现在朱厚熜面前。
“三年前,我还在宁夏卫卫学读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科考,谁料想……唉……”
看着眼前自称要赴京赶考的考生,叶郸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羡慕。
“刚刚进肉铺是我家小妾,自愿卖身换来银钱资助我和妻子等往南直隶投奔亲友……”
说到这里,男人又是悲痛不已。
朱厚璁不置可否。
妾本就是奴隶之属,生杀予夺皆在男主人的手中。
她就算是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卖了多少钱——”
“一斤作价十五文,得钱四百五十文。”
还不到半贯钱。
朱厚熜见男子说完,抱着孩子转身欲走,一旁仇鸾见此还想说喊住男人说些什么,却被朱厚熜拦下。
“客人要点些什么!本店有上好的鲜肉馄饨——”
那肉铺老板见朱厚熜进来,热情招待。
“近来生意好吗?”
“您看您说的,如今北旱南涝,西南有土司,东方有海寇,北方有鞑靼,可谓天灾人祸不断,生意焉能不好?”
“都在此处?”
“天南海北,当然是哪里有肉市去哪!”
说着,眼前如肉山一样的老板上下打量了朱厚熜一番,眼中生出了几分警惕。
“客人若不买肉,还请离去,我这边还有生意要做。”
“我正是要与你做一单大生意的。”
朱厚熜说着,让旁边的仇鸾从怀中掏出一摞厚厚的宝钞。
粗略一看,竟有数百两,看到如此巨款,这肉店老板当即两眼放光。
他咽了口口水,看着眼前的朱厚熜,脸上不自觉的带着几分讨好。
而听到朱厚熜竟是要他替自己为市场上所有被迫卖身之人赎身之后。
他却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朱厚熜有些意外的问道,对于这肉铺老板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为何要摇头。
“客人有如此善心,将来死后必是能做菩萨的,我韩屠夫虽然是一介粗人,但也明白世上的是非厉害,做此行也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这种给子孙积阴德的事情又怎么会推辞呢?只是公子一片好心,可恐怕对这些人而言并非完全是一件好事?”
确实,这些肉人本就是被丈夫,兄长,父母卖到这里的。
况且之前居家流离,不说回去之后会不会被家人再次收留,能不能找到自己家人,他们的家人现在是否还活着都是个问题。
就算被朱厚熜赎了身,日后又将如何生活呢?
“后面的事情你无需再管,人各有命,天意自有安排。”
朱厚熜在他柜台下放下了一摞宝钞,说话间扬长而去。
确实不用担心,毕竟锦衣卫马上就到你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