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实验

在叶琳娜的胸膛上，有一道狭长裂缝自上而下蔓延，割开了皮肤和脂肪。

裂缝的两侧分布着一排弧形的银色金属钉，它们抵在血肉和肋骨之间，将血肉撑开，使其保持在了拇指宽度，无法愈合。

经过烧灼的裂缝已经结痂，但仍有鲜血不断从胸腔里涌出。

这些血液顺着叶琳娜的皮肤，流到了一个形似呼吸面罩的玻璃体中，它倒扣在血肉的裂缝之上，周围以树脂和纱布进行了填充密封，隔绝了空气，使血液不落分毫。

玻璃体的下端连接有一根金属管，金属管的另一头则插入了叶琳娜的腰间，在重力的作用下，血液自发顺着金属管向下流动，回到了身体内部。

“这是我拜托萨切特制作的血液收集循环装置，当然，他并不知道我将它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叶琳娜道。

顾修涯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穿透了玻璃体的阻隔，看到了血痂下的画面。

分体仍在叶琳娜体内运作，它们贴附在血肉的下方，散发出阵阵磷光，属于痴愚地蟒的力量不断扩散，为血肉注入活力，试图修复伤口。

但金属钉将伤口撑得太大，仅凭三只分体的力量根本无法强行拉拽伤口愈合，它们只能勉强维持伤势，使其不再恶化，更多的就做不到了。

顾修涯的目光落到叶琳娜脸上，他能想象这样一条伤口将带来多大的痛苦，但少女脸上却一片平静，平静到甚至连轻微的眼神波动都没有。

“你不疼吗？”

他问道。

叶琳娜抿着嘴笑了下：“一开始是挺疼的，但这些天下来也习惯了。而且，一想到这样可以加快研究进度，疼痛就少了很多呢。”

顾修涯的心里有一丝动容。

在看到那个所谓的循环装置的瞬间，他就明白了叶琳娜这么做的原因。

分体的力量来源于痴愚地蟒的一次性分配。正常情况下，这股力量中的绝大部分都处于蛰伏状态，只有在宿主遭受创伤时，才会运转。

叶琳娜人为制造了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这股力量一直保持在运转状态，在这个过程中，力量将随着血液的循环，逐渐扩散到她身体的各个角落。

由此带来的结果

“我留住了一缕真元。”

叶琳娜摊开手，掌心散发出淡蓝色微光：“按照您的说法，它本该在十天前就消散才对。但现在它仍旧保留了下来，这说明我的思路是正确的。”

“神恩是它存在的土壤，也是创造它的必需品，我说得对吗，圣徒阁下？”

顾修涯沉默了。

真元是修士们对外丹力量的转换和运用，而分体也是外丹的一部分。

依靠不断激发分体的力量，来改变身体环境，为真元的留存提供一个土壤，这样的方法虽说有些异想天开，但理论上确实符合逻辑。

想到这点并不困难，难的是敢于用实践去验证它。

虽然叶琳娜的语气轻描淡写，但顾修涯不用问也知道，验证的过程必然是极为痛苦和艰难的。

那种血肉无法愈合带来的剧痛，那种身体一直处于伤残状态下导致的精神疲惫和心理痛苦，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顾修涯低声问道。

“没有为什么呀。”

叶琳娜的嘴角微弯，露出甜甜的微笑：“就是一个小实验罢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无助轻重的小事。

但在她心中，在顾修涯听不到的地方，她却默默对眼前的圣徒阁下道：因为，我不想让您失望呀。

身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对于叶琳娜来说都是可以忍受的。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变成一个没用的人。

她不想让顾修涯失望，她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顾修涯交给他的事情。

信仰让她忍受住了痛苦，也让她创造了奇迹。

顾修涯并不知道叶琳娜在想什么，但他也认为叶琳娜创造了一个奇迹。

一个违背医学原理的奇迹。

源自少女异想天开制作的【血液循环装置】，就是一个炸弹。

正常情况下，叶琳娜现在要么是已经死在了伤口感染的并发症下，要么就是死在了腹腔积血导致的急性贫血下。

叶琳娜能活到现在，完全是依靠她本身的意志力，和她体内的分体，共同支撑下的结果。

“.所以，你想要获得神恩的目的，就是为了继续进行你的实验？”

叶琳娜点点头：“我已经适应了这份痛苦，我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有预感，如果我能彻底和神恩的力量融合，不分彼此，成为和您类似的生命，我就能真正掌握真元。获得开启魔法的钥匙。”

“圣徒阁下，您能帮我完成这个实验吗？”

少女期待的抬起头，看着顾修涯的脸庞，眼睛一眨不眨。

顾修涯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能。”

叶琳娜微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顾修涯冷淡道。

他抬手一挥，真元呼啸而出，少女胸膛上的十数枚金属钉顿时相继脱落，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伴随噗嗤一声轻响，金属管从少女的腹部内挤出，连同玻璃体器皿一起，落到了他手掌中。

顾修涯微微用力一握，这个简陋的装置顿时崩碎成碎片，不复存在。

叶琳娜脸色发白，瘫坐在了长凳上，腰间有鲜血溢出，染红了衣角。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脸蛋都发生了扭曲，但她却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顾修涯再度挥手，数十条分体鱼贯而出，形成一股洪流，没入了叶琳娜的胸膛。

血肉蠕动之间，翠绿的孢子迅速向外蔓延，几乎只是片刻，两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就在丝线的交织中恢复了原状。

少顷。

这些本该因伤势恢复而陷入沉寂的分体，开始在某个意志的操纵下聚合。

它们首尾相连，交织成了一团足有拳头大小的藤蔓状中空物质，覆盖在了心脏之上。

藤蔓开始顺着血管向外飞快生长，它们在眨眼间漫过了躯体的各个角落，形成了一片微缩森林般的精密造物，铺满了少女的全身。

随着血液的泵涌，每一缕藤蔓都在微微晃动，它们匍匐于血肉之下，以春雨润田般的轻柔，将另一个世界的力量，不断传递给了少女。

叶琳娜短暂的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抬起头，就看到她的神明早已转过身去，走入了黄昏投下的最后一缕光中。

顾修涯的身影在风中化为光芒消散，只余一道平静人声在院中回荡。

“你已与神恩融为一体。”

“下一次见面，我要看到结果。”

顾修涯离开得很匆忙，匆忙到了甚至没来得及多吩咐叶琳娜几句，就开启快进进入了时空的夹缝之中。

因为再待下去，他就要维持不住圣徒阁下的伟岸形象了。

为了保证改造效果，他一次性付出了将近一百条分体，来构建叶琳娜体内的力量传导网络。

这对现在的他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几乎已经将他掏空。

但顾修涯并不觉得浪费。

叶琳娜表现出来的虔诚和勇气，以及对他近乎不顾一切的遵从，都值得这份嘉奖。

顾修涯只希望这份力量能够帮助少女，尽快完成她的设想。

事实上，在顾修涯看来，叶琳娜的思路是带有一定异想天开的成分的。

她试图在没有容纳外丹的前提下，纯粹依靠分体本身的力量，潜移默化改变人体环境，来达成驱使真元所需的前置条件。

这是顾修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单只是想想，就知道这中间的难度有多大。

如果这是一件简单就能办到的事情，观仙世界的修士早就这么做了。又何必苦苦寻觅外丹以为筑基？

但难度越大，成功后的结果也就越惊人。

一旦叶琳娜的设想成功达成，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将因此受益无穷。

而顾修涯，也将因此收获一群数量庞大的、掌握全新力量的信徒。

玄法之神的诞生，也就有了切实的基础。

接下来，就只能期待奇迹的发生了。

顾修涯在心里想到。

他已经提供了他能够提供的一切帮助，剩下的路只有靠叶琳娜自己来走。

成功还是失败，很快就能见到分晓。

稍作休息，顾修涯手握列诡异箓，漫步回到了顺天大殿之中。

时间在寂静中飞快流逝，眨眼便是十天过去。

紧接着是二十天，三十天

日升月落，复升复落，一转眼，寒来暑往，已是一年。

这期间，线香一直未被点燃。

顾修涯对此感到满意，这说马恩等人并没有在吃干饭，他们以自身智慧解决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麻烦，没有遇到点小事就跑来寻求他的指示。

而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神人的权利交替终将随着旅途的结束而到来，世界将再度回到从前那个没有圣徒阁下存在的时候。在他离开后，格兰仕以及整个顺天教都需要普通人来维持运转，这三年是他留给马恩等人适应这个转变的时间。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看着太阳划过眼前，陷入了沉默。

很快，又是半年过去。

就在顾修涯以为第二年同样是一个平静年月的时候。

线香终于燃了。

磷光随青烟荡开，带来璀璨异象。

顾修涯瞬间合拢列诡异箓，停止了加速。

视线于浮动中恢复稳定，时间归于正常。

顾修涯抬头看去，见到香案前站着的，赫然是叶琳娜。

仅仅只过了一年半的时间，但少女的模样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她长高了，也长开了。

属于少女的稚嫩与青涩在她身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她站在香案前，淡蓝色的百褶裙随轻风微微飘荡，瀑布般的长发顺着光洁的脖颈垂落，传来淡淡花香。

她看着顾修涯，含蓄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欣喜。

“终于见面了，圣徒阁下。”

顾修涯眉头微皱。

他的目光扫过叶琳娜的全身，最终停在了她的脸上。

“你长得太快了。”

如果不是感受到了叶琳娜身体中数量庞大的分体群，顾修涯甚至怀疑面前的女人，是叶琳娜的某个孪生姐姐。

这个一年半之前还略显瘦弱的少女，如今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成熟女人该有的模样。

身材有致，知性优雅，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但问题在于她长得太快了。

快到极大超出了人类该有的成长速度。

这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顾修涯注意到了叶琳娜额头上那些快要成形的皱纹，还有发丝中若隐若现的白发。

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成长。

这是衰老。

“你又做了什么？”

顾修涯皱眉看着面前的少女，问道。

“请不要担心，圣徒阁下。”

叶琳娜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很好。这只是获得力量所必须要付出的些许代价。相较于我得到的东西，它们不值一提。”

顾修涯沉默了片刻。

“.这么说，实验成功了？”

“暂且算是成功了，但距离普及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叶琳娜说着，抬起了手。

一瞬间，淡蓝色的真元从她之间逸散，铺满了整个手掌。

熟悉的波动随之荡开，视线因意识力量的干扰开始出现了模糊和失真。

仅仅只用了一年半

即便已有所预料，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顾修涯仍旧感到了震惊。

“.怎么做到的？”

他问。

叶琳娜愣了下，面露疑惑道:“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是您的恩赐.”

顾修涯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他就顺着话头道：“你弄错了信仰的主体，叶琳娜。”

“我是顺天的人身，却非顺天本身。”

“顺天之神做了什么，并不会专程告诉我。而回归神国的途中，我也无法随时掌控发生在格兰仕的事情。”

“我只有在与祂融为一体的时候，才能做到全知全能。”

叶琳娜为之恍然：“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不是您的恩赐，这是顺天之神的恩赐，对吗？”

顾修涯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开口道：“所以，发生了什么？”

叶琳娜道：“天上多了一个月亮。”

顾修涯的瞳孔撑大，整个人瞬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