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一摆手,在水面凉亭中站定,手抚漆面斑驳的柱子,悠然道:“因果承负,你们可以认,但他人没道理牵连不休,否则这世间无一人能置身事外。”
陆泽表示认同,否则追究起来,那改进外丹术的葛真人、囊括南方道脉的天师道,甚至传说中的道祖太上老君也逃不脱——谁让你老倌传下炼丹之术的?
嗯,或许还有字祖仓颉,人文之祖伏羲,三皇五帝,一个也跑不掉。
责任问题就此打住,王阳明话锋一转:“方才那番僧,应该是深得当今圣上崇信的喇嘛乩竹,位同国师,神通不俗。他所言之事,你可已想明白?”
陆泽略作沉吟,点头:“皇帝需要一场无可争议的大胜,震慑南方士林,将皇权重新深入地方,把治权乃至税收、航运、外贸统统收回,以期重现洪武永乐当年盛景?”
结合前世的诸多信息,加上近日经历所知,尤其看到“郑和航海图”展露的惊人信息,他对那位貌似荒唐的正德皇帝有了不同的猜想。
王阳明赞许的瞥了他一眼,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来历神秘的年轻道士,比天底下绝大多数人的脑筋更清醒,对天下大局看的更明白。
“其实从大明定鼎开始,皇权与相权、中枢与地方,士林与勋贵、文臣对武将,乃至儒释道之间,一直不断冲突博弈,为此死了许多人。
百年下来,不但没有趋于缓和,反而愈演愈烈。
洪武、永乐雄才伟略,将大明国威展布四方,煊赫于寰宇,令万国臣服,是将内部争端暂时宣泄于外,聚四海之财富来堵塞无数贪得无厌饕餮之口。
但土木堡之变,导致皇权失去威慑,西域失控、外藩离心。
西夷趁机崛起,联络东倭窥觑海疆,又有人挑拨南蛮和北虏,屡屡挑起争端,导致国家战乱不休,内外交困,国势江河日下,危在旦夕。
云(王守仁本名王云)半生思索,不得解决之道,至今引以为憾。”
说到这里,老先生面现落寞之色,大概是想到天不假年,毕生志向终究落空。
陆泽对这些一听就懂,甚至知道解决之道,但他明白自己做不到,因为他没有为践行世界大同而勇敢扛起赤旗的决心与魄力。
因此,他只是侧耳倾听,沉思良久,才道:“所以,先生想成全当今,助其搏一把大的?”
王阳明被他奇特用词逗得皱纹展开数条,笑道:“当今圣上天纵奇才,聪明睿智,应是看清了问题所在,便另辟蹊径,启用八虎以制衡群臣,引入番僧萨满而乱佛道,再漠视宁王种种倒行逆施,甚至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直至其起兵叛乱。”
陆泽感慨,倘若他二人猜测为真,那么正德皇帝的荒唐放纵只是假象,他外建豹房以避开宫墙禁锢,常驻北疆以震慑蒙古,战胜小王子以建立军功,重振武威,提挈将门,平衡文贵武贱的偏颇。
而后,若再能一举荡平宁王之乱,则可堪称中兴之主,重塑皇权威信,大明江山不说万万年,起码能将崩殂之危往后拖很久。
可惜,这番算计根本瞒不过朝中衮衮诸公,杨廷和为首的顶级官僚和文人魁首,自始至终都没有被他营造的假象所迷惑。
于是乎,王阳明这边都把宁王抓住了,平叛大军还没出北直隶,外面都传闻是荒唐的皇帝根本没心思干正事,一路纵情山水渔猎不休,甚至强抢民女荒淫无耻,内中真相如何,呵呵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