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郧乡县停靠,朱铭叫来县令询问基本情况,得知此时的百姓主要居住在汉江边上。
而十堰那一片,完全就是没开发的原始山林。
包括整个神农架在内,是从明代成化年间进行大开发的。
南襄盆地在元代就流民遍地,元朝害怕流民钻进大山造反,于是对神农架严格封锁。明代继承元制,也继续实行封锁政策。
直至明堡宗丧师失地,北方兵连祸结,三省流民在南阳、襄阳聚集,潮水般涌入神农架地区。最多的时候,流民多达一百五十万人,前后爆发两次数十上百万规模的流民大起义。
成化皇帝改变策略,在镇压起义之后,愿意回乡的回乡,回不去的就在神农架开垦,并且给予空前的垦荒优待政策。
从此设立郧阳府而郧阳抚治(职同巡抚),也成为明清两代的顶级巡抚,管辖区域包含四省五道八府九州六十五县。襄阳、南阳、汉中、夔州、西安……全在郧阳抚治的管辖范围。
相比起明代中期的一百多万人,如今仅有二三十万人而已。
只能等待人口自然增涨,朱家父子不可能往神农架移民,因为需要移民开垦的地方太多了。
“咚咚咚咚……”
官船继续往东南走,琴音在船舱内响起,那是李师师在抚琴,开口唱歌的却是裴嫦娥。
朱铭靠在交椅上闭目聆听,其他妻妾也来欣赏表演。
特别是郑元仪,一边听曲一边奶孩子。虽然奶水不足,请了一个奶娘,但她偶尔也亲自哺育。
朱铭的第三个孩子,终于不是带把的,这把他高兴坏了。
就连起名字都更上心,朱铭亲自翻阅《诗经》,给自己的长女取名“朱攸宜”。
攸宜,本来是用来形容国士得体俊贤的。
从这个闺名就能看出,朱铭有多喜欢女儿。于是妻妾们也喜欢,时不时就要去逗弄,朱铭还没法制止,总不能说大人身上细菌太多吧?
一曲唱完,张锦屏也手痒了,借来李师师的乐器抚奏。
她的琴艺属于业余水平,跟李师师的演奏级别不能比,一曲奏罢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李师师说:“夫人天赋极佳,只是疏于练习而已。”
“莫要恭维我,比师师差远了,”张锦屏笑道,“裴小妹倒是唱得好,学唱几年了?”
裴嫦娥连忙回答:“奴十二岁进教坊司,学了不到两年。入宫不到一个月,便跟着师师姐去汉中。”
张锦屏惊讶道:“才十四岁呢?”
裴嫦娥说:“下个月就十五岁了。”
赵富金拍手道:“却与我同庚,只比我年长一月。”
一路都在船上,几个女人的关系,倒是亲近热络了许多至少目前来看还没争宠的事情发生。
裴嫦娥表现得最卑微,她年轻小且没显赫出身,又不似李师师那么会说话,跟谁打交道都小心翼翼。
郑元仪问:“妹妹因何进教坊司?”
裴嫦娥说:“爹爹原为开封军将,因得罪人被陷害,失了军资赔不起,奴与母亲都入了教坊司。”
“也是可怜人。”张锦屏叹息。
女人们还在闲聊,朱铭已靠在交椅上睡着了。
在老河口与丹江口之间,北宋设置有光化军,专门囤积重兵来威慑上庸地区。如今光化军已经撤销,只剩一个乾德县,今年分配到六百多流民。
下游的谷城县流民安置数量也只有几百。
两县多山,并非重点垦荒区域。
再往下游的邓城县,那里的移民就多了,主要安置在县域西北部,足足有一千二百余人。
朱铭让妻妾们继续坐船走,自己带着几个随从,骑马去乡下查看。
沿途询问过去,找到其中一个垦荒点。
这里只有四百多人,而且都是本地流民,为了方便管理才集中安置,组成一个叫“丰裕村”的新兴村落。
种下的豆子已经长苗了,村民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目前正在夯土建长久房屋。
朱铭仔细询问,才知道这四百多号人,只能共用四头耕牛。
村外大量荒地还未开垦,目力所及遍地荆棘杂草。
保长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笑着说:“官人是汉中来的军将吧?咱这里两三年就能垦完,四五年变成熟地,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朱铭问道:“县令可有告知今年免除赋税?”
保长回答道:“说了,今年不交税。明年勘定田等,赋税只收两成。后年收五成,大后年收八成。村里人都欢喜得很,托经略相公和大元帅的洪福,总算是能活下去了。”
“今年的粮食够吃吗?”朱铭又问。
保长说道:“省着点吃也够了,我听官差说,官府发给咱们的粮食,是经略相公找汉中富户借的。经略相公真是大好人啊,他找富户借粮要给利息,借给咱们却不收利息,还要从汉中运过来,里里外外不是亏本了吗?以前只听说过扒皮喝血的贪官,就没见过自己亏本体贴百姓的好官。”
朱铭笑道:“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经略相公今年还要找富户借粮。也不用从四川运来,这边就有许多富户。”
又问几句,朱铭前往下一个垦荒点。
或许是去年处死、流放几十个贪官,起到了巨大的震慑效果,官员们贪污时收敛许多。
邓城县的几处垦荒村落,粮食发放都还比较正常。
肯定有人伸手,官不贪,吏也贪,能压到一定程度即可,这玩意儿古今中外都没法杜绝。
为了安抚地主之心,持续性的向富户发债券,今年的地里脚钱再度降低,每斗只需缴纳三十文即可。这玩意儿是百姓交田赋时的运输费,却得百姓自己承担。
钱粮运输时的损耗,也即明清两朝的火耗,朱国祥暂时没有归公,相当于让地方官吏合法贪污。
但是,赋税必须足额征收,不能再像宋朝那样征满九成即可(剩下一成由官员分配,直接塞进自己口袋里都行)。
朱铭又骑马去县城,询问这里的粮价。
粮价依旧偏高,但已经被压下来一些。春夏之交,正是全年粮价最高的时候,邓城县的米麦价格约为一千文左右。
这玩意儿,应该降到三五百文才正常!
粮价之所以飞涨,不仅仅是因为打仗和天灾,还有前些年朝廷滥发大钱的原因。
今年会宣布当十以上大钱、夹锡钱作废,民间交易官府不管,也根本没法去管。但官府收税,一律不收当十以上大钱、夹锡钱,防止宋徽宗继续滥发钱币。这些钱通过外地商人流入,会扰乱义军地盘的经济秩序。
现有铁钱也会渐渐淘汰,四川那边的铸钱监,正在铸造更精美的铁钱。
这些高质量铁钱,肯定会被富户收藏,用劣质铁钱来交商税。
官府一边打击私铸,一边收回劣钱熔炼,吃亏就吃亏呗,渐渐的便腾换完了。四川有的是铁矿,根据劣钱销毁数量,有限度的增发精美铁钱,以此保证钱币的平稳过度。
等铁钱的币值稳了,官府的仓库也充盈了,就可以尝试着发行纸币。
襄阳驻军只有三千多,而且全是朱铭的亲军。这些士卒,不但没分到土地,而且只准把妻儿接来,不能带着全家迁徙。因为襄阳周边开发程度高,根本就没多少土地拿来分配。
亲军士卒的待遇更优渥,所赐土地都折算为钱财发放,如此就打消了他们心里的不平衡。
更多士卒,驻扎在荆门和新野。
因为地广人稀,北宋甚至没有新野城,只有一个商业小镇,那一大片区域人少到没法设县。
足足六千多士卒,带着全家老小,搬去新野定居。
同时,分配一万流民进行垦荒。士兵及家属的土地,若是自己种不过来,流民必须佃租一定数量,优先保证士兵田产得到耕种。
相信十年之内,新野城就能再度重现于华夏大地。
当朱铭来到襄阳时,一艘官船也从南阳而来。
南阳知府紧急奏报,那里流民多得扛不住了。每个月都有河南流民,从大宋的地盘成群结队而来,南阳各县官员接收了好几拨,前后加起来超过五万人,都是听说朱贼愿意安置流民而来的。
“元帅,你总算来了!”
张镗焦急道:“方城县令急报,有一个叫崔大郎的义军首领,带着三十万大军跨境投靠。方城县令已经吓得手足无措,勒令其驻留边境等着接收。”
“三十万人?糊弄鬼呢,”朱铭笑道,“那个什么崔大郎,若有三十万大军,早就直接去打东京了。”
张镗说道:“三十万人肯定是虚数,但算上老弱妇孺,这股义军恐怕有两三万。他们是从宋国叶县来的,听说还在两淮流窜过,沿途的宋国官员不敢阻拦,甚至巴不得这些起义军来我们这里。听说崔大郎带兵出叶县时,县令还让富户摊派了二千石粮,陪着笑脸赶快把他们礼送出境。”
“收下吧,打散了安置,”朱铭说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够,只能找南阳富户借粮了。”
这特么都什么世道?
朝廷地盘里的起义军,大摇大摆往贼战区走,地方官员还筹措粮食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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