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北六十里,并无河湖山峦,四下平坦开阔,没法藏匿大军。
钟相的兄弟兼丞相钟义,带着数千兵马早早抵达。
不多时,古三也来了,率领朱铭的三千亲卫。
钟义单骑打马而出,古三也独自上前。
钟义说道:“会谈之地,只准各带三百兵,且不准是骑兵,士兵相距二百步。双方主君,独自近前,相距五步(6.5米)。”
“可以。”古三同意。
钟义立即骑马返回,跑去更南边迎接钟相:“陛下,朱贼亲卫皆着步人甲,难怪能击退各路官兵围剿。”
钟相摇头说:“那些步人甲,多半是从官军手里缴获的。”
钟义说道:“朱贼有那数千甲士,我军实在不易获胜。臣觉得应该弃守江陵,以长江天险为依托,多造战船,编练水军。”
“此言有理。”钟相也是这个打算。
只要有水军,就算长江守不住,也能退守洞庭湖。
钟相又对儿子说:“你去谈。”
“怎孩儿去?”钟子昂惊讶道。
钟相解释说:“朕是大楚皇帝,就算要谈国事,也该老朱贼过来。你是大楚太子,正好与那小朱贼平起平坐。”
钟子昂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领着三百亲卫前进。
双方的大部队都退开,亲卫前进一段路程也停下。
朱铭带的全是火枪手,如今已超过五百人。火枪作坊的规模不断扩大,明年初应该能有八百火枪手。
这些火枪手,内着锁子甲,外面穿着丝绸衣服。
丝衣不仅是为了好看,还具备防箭的效果,跟锁子甲组成两层防御,基本不用再惧怕远程攻击(床子弩、神臂弓除外)。
钟子昂打马上前喝道:“吾乃大楚国太子,对面可是川峡大元帅?”
朱铭骑着聚宝盆缓缓踱步:“怎是你来了?”
钟子昂说:“主君对主君,储君对储君。想让我父皇出面,须得川峡经略使亲至。”
“也对,”朱铭掏出自己的短铳,一边把玩一边问,“伱可还有兄弟?”
钟子昂不解其意:“还有兄弟,与你何干?”
朱铭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本来打算一枪把钟相崩了,结果那只狐狸居然不露面。
既然楚国太子并非独子,那么杀了也没啥大用。
还是老老实实谈判吧。
把短铳收起来,朱铭质问道:“令尊去年致书家父,说愿意划江而治。可这江陵和枝江,都在长江以北,汝父子为何出尔反尔?”
钟子昂一怔,他跟父亲还真没在意这个。
“划江而治,只是笼统说法,城池与土地,自然是谁打下来算谁的。”钟子昂此言并非狡辩,他父子俩就是这样想的。
朱铭却掏出一封书信,微笑道:“楚国太子殿下,你要不要再看一下?白纸黑字写着的,朱钟二氏划江而治,朱氏统治长江以北,钟氏统治长江以南。汝父子背信弃义,说出来的话不算数,那我就只能自己带兵取江陵了!”
钟子昂哑口无言,因为这确实是他钟家理亏,只能硬着头皮说:“阁下且稍等,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去与父皇商量。”
“去吧。”朱铭说道。
钟子昂快马奔回,把书信的事情诉说一遍。
钟相顿时傻眼,他当初写信,还真就没细想过,现在莫名其妙落下口实。
“父皇,该如何答复?”钟子昂问道。
钟相的脑瓜子转得飞快,居然笑起来:“既有这封信,那我放弃江陵,也不算失了面子,而是在信守承诺,也能给臣民一个交代。但吃进去的肥肉,没有平白吐出来的事,让那姓朱的用钱粮赎城。这两座城,是我信守承诺让给他的,他想要就得花钱来买下!”
钟子昂对父亲佩服不已,问道:“应该作价几何?不能贱卖,也不能太贵。若是喊价贵了,就是逼着姓朱的带兵来攻打。”
钟相仔细思索:“江陵作价五十万贯、一万石粮;枝江作价八万贯、二千石粮。”
这个价钱,确实不贵,甚至可说便宜,因为江陵太富庶了。
但前提是钟相不把那里的人口和财货带走。
怎么可能不带走?
朱铭即便花钱,也只能买下两座空城。
钟子昂再次骑马去谈判,把钟相提出的要求讲明。
朱铭冷笑:“你当我是开封那昏君,耗费钱粮去赎燕京,结果买下几座空城?”
钟子昂说:“丁口会留下一些,并非空城。”
“下马!”朱铭呵斥。
“作甚?”钟子昂问道。
朱铭懒得再说掏出短铳,填弹上药,又用捅条对了对,瞄准钟子昂胯下战马。
几米远的距离,虽然短铳的准头奇差,但朱铭也有把握能够击中。
若是不小心伤到钟子昂,那么活该倒霉!
见朱铭拿出火折子吹红,钟子昂愈发狐疑,搞不懂朱铭在做什么。
陕西战场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传到荆湖这边。
“砰!”
一声枪响,如晴天霹雳。
朱铭瞄准战马的前胸,谁知却打到马脖子。
钟子昂随着战马跌倒而摔下,右腿被马压着。
那匹马还未死透,躺在地上抽搐。
钟子昂已吓得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被朱铭拍打脸部才清醒过来,惊慌大喊:“你使的什么妖法?”
朱铭拿着短铳恐吓道:“此乃火铳,也叫火枪。知道我怎么打败官军的吗?我麾下有一万火铳兵,五十丈开外,可洞穿铁甲,官兵对此物皆闻风丧胆。”
“一万火铳兵?”钟子昂面色如土。
二百步外的钟相亲兵正在赶来,朱铭收起火铳上马,留下一句话:“夏收之后,我带兵来取江陵,汝父子好自为之!”
等那些亲兵到达现场,朱铭已经骑马走远了。
很快,钟相也闻讯赶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尸,以及腿部骨折的儿子,忍不住问道:“那小朱贼用的什么兵器暗算?马颈的伤口怎是那般?”
钟子昂惊恐重复道:“是一种铁棍子,中间掏空了。小朱贼说叫火枪、火铳,他麾下有一万火铳兵,五十丈外可洞铁甲,他就是用这种兵器击败官兵。父皇,江陵万万不可守,这火铳鬼神莫测,凡人实在无法力敌。”
“他有个屁的一万火铳兵,真有恁多神兵,早就杀进东京了,”钟相惊怒交加,“这小朱贼奸诈无比,把朕骗来当面商谈,定是想行刺谋害朕!若朕亲自来了,恐怕已死于非命,姓朱的定然趁机夺取江陵!”
钟子昂猛地记起:“对,他见面就问孩儿是否是独子!我若回答是独子,死的就不是战马。”
钟义问道:“陛下,怎样决断?”
钟相咬牙切齿道:“老子凭本事打下的城池,他不给足钱粮,休想白白拿走!”
钟义忍不住说:“兄长,何必与那朱贼置气?他既然只杀战马不伤太子,也是不想撕破脸皮,留给咱们几分余地。江陵孤悬于外,实在不利于防守,把人口财货搬空就算了。”
钟相反问道:“一兵未损而弃江陵、枝江两城,百官如何看我?信众如何看我?”
“就说是信守承诺,早已跟朱贼约定好的。”钟子昂道。
“有谁会信?”钟相问道。
钟义、钟子昂叔侄俩,面面相觑,难以回答。
钟相说道:“朱贼在襄阳大肆招募流民屯垦,粮食肯定没剩几个,他要出兵只能等收麦子之后。咱们也回去整兵备战,江陵大城,墙高池深。只要官民一心守一年半载都没问题。越往后拖,姓朱的越急,迟早要花钱赎城,到时候就不是这个价了!”
钟义欲言又止,他这兄长以前很听劝的,如今却越来越劝不动了。
权势迷惑人心,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历史上的钟相,没建国称帝也一样腐化,而且当时的局势更恶劣。
三人回到江陵,立即为大战做准备。
但很快从南边传来坏消息,楚国军队在衡阳大败。
衡州、永州、道州、桂阳监、郴州的士绅商贾,已经彻底团结起来了,在官员和士子的带领下奋起反抗。
和尚、道士们也在串联,并且到处做宣传,对百姓说摩尼教徒要吃人,一个个都是妖魔鬼怪转世。
士绅商贾们不再吝啬,纷纷掏钱募兵,要跟钟贼决一死战。
多数百姓不明情况,也都信了那说法,在粮饷给足的情况下,愿意为官府和士绅卖命。
衡阳打了一个多月,不但没有攻克,大楚军队反而惨败退走。
钟相得知消息大怒,带着亲兵坐船南下,并联络躲在山里的方七佛和苗族、瑶族起义军。
大楚皇帝钟相抵达战场,亲自鼓舞士气,从将领到小兵,一个个就跟打鸡血似的。
血战近十日,不知死了多少人。
守城的乡兵实在扛不住了,被城外那群不要命的疯子吓到。潜伏在衡阳城内的摩尼教徒,趁机传播他们的教义,并说倒戈投降就能均贫富、等贵贱。
一连捕杀十几个奸细,依旧无法制止,因为已经传开了。
某日攻城时,突然有一支乡兵倒戈,大楚士兵趁机攀上城墙,越来越多的乡兵倒戈相向。
钟相乘胜进兵,又火速拿下耒阳。
连得两城,让钟相更加膨胀,彻底坚定死守江陵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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