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播时是用命来播种的。
短短三天下来,村里人不晓得倒下几个,但即使倒下,也只是休息片刻又匆匆爬起来继续干活。
韩队长脑袋上的大窟窿没好,据说每日早晨包扎晚上就又崩开流点血,惹得春雨婶儿这位村里难得温柔的人都对他破口大骂,还偷偷找楚沁买了些鸡蛋。
楚沁现在是村里唯一一户手握五只鸡,且其中四只都是下蛋母鸡的人。
村里有想买鸡蛋的都会去找她,也幸亏她自己偷偷养十多只的鸡,否则她家的蛋都不够自己吃的。
而德子瞧着更磕碜。
腿都断了,还拄着拐杖坐在打谷场上挑种子,一挑就是一天。
即使是半脱产的秦家夫妻,也忙得晕头转向。不是去给那些中暑的人看病,就是到山里采解暑的药材,亦或者是熬解暑汤,就连下地干活也不能免。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宁愿累死,也不要饿死!”
韩队长用红色的漆在打谷场边的墙上写下这两句话。
别说,三天功夫下来,干活进度堪比从前干七天的进度。
等楚沁这头老黄牛都熬不住,而村里大多人再不休息怕是就要吐血时,村里的地竟然全都犁完了!
就等着播种呢!
于是在这日晚上,黑暗笼罩着这片大地,月亮爬上山顶而星星即将出洞时,韩队长站在打谷场上,趁着大家记录工分的时候拿着喇叭大发慈悲:“明日休息一天!”
谁懂啊——
楚沁差点以头抢地,以表达自己极致的喜悦。
再这样干下去,她就得找个病假的理由罢工了,反正她家里粮食多,不怕饿死。
还没等韩队长把话说完,登记完工分的楚沁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的,马不停蹄地跑走。
回到家,过山丘的那些鸡已经自主回笼,楚沁硬是凭着最后一股劲儿爬到山上把鸡窝门关了后,躺在院里的竹摇椅上休息半小时才起身去热饭。
每日这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今日尤其开心,因为明天不需要去上工。
饭菜是早晨剩下的,楚沁全给倒到一个比她头还大的碗里,再搅和搅和放到锅里蒸。
因为劳动量大,楚沁没舍得亏待自己。
她这几天吃的是纯纯白米饭,每日至少两个蛋一碗肉,外加各种各样的菜干。
今天吃的就是红烧肉,那肉可是她昨日半夜爬起来炖下去的。
昨日半夜她被黄家夫妻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据说是这对懒货夫妻因为干活太累半夜做噩梦吓醒,然后越想越苦就哭起来,气得楚沁当场提起棍子就想出门去揍人。
他姥姥的,扰民罪大恶极!
被吓醒的楚沁冷汗都冒出来了,最终只站在门口上大喊一声“吵死”,等黄家夫妻住嘴后就甩着头发回屋。
只是从深度睡眠里醒来,楚沁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干脆从空间背包里切一条五花肉来,放在砂锅里慢慢焖煮,焖下去后把困意酝酿的差不多了便又爬去睡觉。
于是今日早晨她就收获了一锅红烧肉,浓油赤酱软糯香醇,还带着热气的红烧肉。
紧接着再炒一盘腌芥菜,腌芥菜就是当地多数人吃的咸菜,不晓得是啥原因,楚沁越吃越觉得对胃口,于是去年整整腌了两缸的腌芥菜,到目前为止已经吃完了半缸。
腌芥菜怎么炒都好吃,不需要放油炒都特别下饭,但楚沁放了些油切了些青椒末去,炒得香喷喷的不酸不咸,舀两勺放到米饭里拌一拌就完全不需要再配其他菜了。
因为炒完芥菜时锅里沾了许多芥菜,楚沁也不费心思去搞其他汤了,干脆又扒拉些芥菜去锅里,“滋啦”一声倒入热水,煮开后磕两鸡蛋进去,特有味儿的咸菜蛋汤就煮完。
这些菜放到晚上依旧好吃,腌芥菜和红烧肉简直绝配,又香又解腻。
此刻她从锅里把大碗端出来,放到堂屋的饭桌上时肉汤已经裹在粒粒分明的米饭上了,芥菜末也分散在米饭中,颇有梅菜扣肉拌饭的感觉在。
楚沁顿时食欲大动,喝口冰凉微酸的咸菜鸡蛋汤,“啊”一声发出喟叹,再拿起勺子大口吃起来。
屋外是满天繁星,屋里灯火融融。
没人能比此刻的她更幸福。
—
一夜无梦到天明。
楚沁今天睡到自然醒,许是因为前几日劳累太过的缘故,她醒时已经是八点半了,太阳都完全将她的院子给晒遍了。
又来了又来了……
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楚沁略微苦恼,一边做早饭还一边在想,等早饭做完了还没想起来。
今天早上吃的是小米粥。
等等,小米粥?
楚沁恍然,村支书还没把她前段时间给那群孩子吃的东西还给她啊。
不行!她可是给了的黄小米呢。
那是她抠抠搜搜攒下来的小米,可不能不还啊。
楚沁当即精神起来,呼啦呼啦喝完粥,喝完后就出门。
村支书此刻在田间地头巡视,主要是巡视村民们这几日的工作质量。
“支书——”
忽然,他听到一声喊,冷不丁吓得他差点一脚踩到水沟去。
楚沁急哄哄跑来,分外严肃问:“支书,我有个特别重要的事儿找你。”
村支书还没怎么样,旁边的韩队长怕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
他现在最怕楚沁忽然来个“重要的事”。
村支书明显也想到这一茬,他左手拿着没烟的烟杆,忽然一哆嗦,心里也有点没底,脑海中做足了建设才问道:“啥事儿啊?”
楚沁板着脸,正色问:“啥事儿?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韩队长跟村支书更是吓到了。
村支书左思右想:“没有……吧?”
不能啊这干旱也解了洪水也退了,公社里更没啥任务,就是到处的塌方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还能有啥事?
楚沁冷哼两声,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没有啥没有,我的米呢,我的小米呢!”
她说着两手拍拍,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村支书,震惊道:“不会吧不会吧,您不会是想赖了我的小米吧?”
村支书愣住。米?小米?啥小米?
可一回想,想到洪水未退,他带着村民去山上却把小孩留了下来的那天,顿时间恍然大悟。
此刻才算真正的恍然大悟。
“哦你说小米啊。”村支书哈哈笑起来,仿若松了口气,轻松道,“原来是小米。那啥,小米会给你的,但把那些人的家里扒拉一遍都找不出半斤的小米,你也就只能再等等了。”
“不过,”他又笑笑道,“你如果接受用其他东西代替也是行的。知青院里的都还了,我可没想着要坑你,主要是你的小米确实过于珍贵暂时拿不出来。”
楚沁要晕,要不是因为有那几个周岁以下和一两岁的小孩在,她哪里会拿小米。
总不能让那还没满周岁的跟着一起吃野菜干吧。
“尽管放心,迟早会给你。”
村支书再次保证。
楚沁心里嘀咕:迟早是多迟?
她也没办法,只点点头:“行吧。”
等她转身回去,经过黄家走上桥,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时,楚沁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忘了啥?
忘了帮自己催债,也忘了帮别人催债。
只见山丘脚下站着一人,谁?纪竟遥。
“天,应该不会对我进机械厂造影响吧。”楚沁喃喃,然后快速过去。
虽然她还没决定去不去,但去不去的主动权还是要在自己手上的。
纪竟遥很是和蔼,都没等楚沁开口,便问她:“楚同志,请问我的粮帮忙收到了吗?”
楚沁略微心虚,但面上一派淡然的模样:“你稍微再等等吧,我们村这几日很忙,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去收的,哪里想到你就来了。”
说完,停顿一秒,不由得疑惑问:“这么点粮食而已,你们厂里这么急的吗?”
纪竟遥大多时候脾气还是很好的,晓得楚沁是把这事忘了他也没戳破,只道:“我找你们村村支书和韩队长谈件事,路过你家,刚好想起我的粮,你要是收到了我这回就顺路带走。”
楚沁这才觉得正常。
到底是副厂长,总不能特意为了这点粮食跑这一趟。
但她忽然有些好奇:“等等,你咋晓得这是我家?”
纪竟遥:“凭直觉。”
楚沁无语:“那你直觉还挺准的。”
纪竟遥笑笑:“其实我是听到狗叫声,据说这年头附近就你家有养狗。我们机械厂也准备养几头,对了,听说你家是公犬?如果你家狗条件好,还想找你家狗来帮个忙。”
楚沁有点郁闷:“我家狗好吃懒做,吃是吃得多的,做是啥都不会做的,除了耳朵灵点,声音大点,没啥别的用处。”
这样啊,纪竟遥点点头,心里把这条狗给划了放弃,此等狗配不上自己家的花妞。
说完话,他离开去找韩队长,而楚沁则是回家。
到家时楚沁才想起来,刚刚应该问问纪竟遥他去找韩队长有啥事儿的。
她摇摇头,回家继续躺着。
不管啥事,到时候总能知道。
可躺一会儿楚沁就躺不住了,虽然身体依旧疲惫没养好,但是身体的本能和精神的渴望驱使她起来干活,去菜地干活。
这半年来,菜地算是废了。
就算她空间能储存水,挑水比别人方便,水也没办法拿来种菜啊。
要晓得多少人处于用水困难中呢。
再说,万一有人来她家,都不需要进入她家,直接就从院门口走过去朝着菜地看,看到她那片绿得不符合常理的绿油油菜地该咋办?
思来想去后,菜地荒废大半年。
如今有水又有阳光,可以开种了。
毕竟她总觉得事儿没那么快过去,没看到张飞燕一天天的还依旧紧张兮兮的吗。
趁着老天爷愿意给大家喘口气的功夫,赶紧能种多少就种多少吧。
就在楚沁认命地遵从身体和精神的本能,拿起锄头在菜园里挥舞锄头挥洒汗水时,纪竟遥来到村支书家中。
此刻村支书家里聚集着不少人,多是村里的各位领导们。
村支书小心翼翼地从房里拿出个匣子来,再把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纸张。
摊开纸张,原来是张地图。
这地图可不是寻常地图,而是高树村的地图。
高树村所分到的山分到的地分到的河都在这张地图上仔细标注记录。
纪竟遥这回来为的就是高树村的地,高树村有片荒地颇为靠近机械厂,经过县里的规划和公社的确认,已经划分给了机械厂,而他这是来交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