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诚去超市买牛肉的路途中很是忐忑，回小区单元门的路上偶遇附近街坊邻居在闲聊，出于某种迟迟难以释怀的纠结，他暂且止步，以一个“无关人士”的姿态加入他们日常的唠嗑。
“你说林梓菡...？哦哦！你说的是六号楼的梓菡吧！呃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面生啊，不是附近的居民吧？一来打听人家小姑娘的事情干什么。”
“没有没有，大婶，是这样，我...我是她学校的老师，来家访的，就是想知道这孩子平时在家里...是个什么状态？”
林志诚没法直接说，也不配说他是梓菡的父亲。
一个父亲，连孩子的生活状态都不知道，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这些街坊邻居鄙夷的吧。
拿着摇扇扇风的大妈一听他这么说，看他长得文质彬彬的，确实像个老师！
“嚯！大学的老师也会家访啊？人家梓菡有出息，不是已经考上大学了？”
“是...是啊...”
“那这位老师，你这么说我们可得跟你讲讲，平时你给人家梓菡打分得高点啊！这可是个好孩子，她现在听说是常住在大学宿舍，放假才回家住，你是不知道，梓菡在咱们这小区，要说争气那可是头一份！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温良，见人就笑，还有礼貌，哦哦...她还经常帮着她妈妈买菜打理店面，勤工俭学。哎...你们说说你们说说，我不是常说吗，要是咱们家的孩子能有人家梓菡一半懂事，我都得烧高香了！”
听见这话，围在附近的大爷大妈都是纷纷点头，每回说到梓菡，他们那可真是有说不完的夸奖啊。
说到别人家的孩子那是敷衍，可说到林家的女孩子，那是真心实意，一点都没夸张。
这是梓菡自己积累的人缘，也是只有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才能确立的真实。
林志诚认真的听，他很乐意听见旁人对梓菡的夸奖，这是为人父母者最大的自豪来源。
可是...这种愉快的心情很快就被现实压垮。
“那挺好...大婶，你有没有听梓菡说过她父母的事情啊？关于她的家庭状况之类的。”
“她那当爹的就是个畜生！”
“！”
被骂的猝不及防，同时也是被骂的理所当然。
“哎！说起她那家我就来气，人家梓菡以前可是风光无限的名门大小姐，谁知道怎么的家里就垮掉了，你说垮了就跨了吧，没钱不是也一样过日子，结果梓菡就跟着艾尔莎相依为命，她那没良心的爹就自己逍遥去了！”
“是啊是啊。”
旁边一个大爷抬起桌上的象棋棋子“车”往前一压，吃掉对方的马，同时点点头道出他的人生理解。
“这叫大难临头各自飞，都不是这样吗，夫妻俩有福能同享，有难就不能同当，树倒猢狲散嘛。”
“哈哈哈老张啊，话说你老婆那年跟人跑了，你就没再找一个？”
“你...！观棋不语，观棋不语啊...！”
这本是滑稽的一幕，在林志诚看来满是灰暗。
他提着手里百来块沉甸甸的牛肉，失魂落魄独自离开这寒暄圈，重新迈步去往单元门的方向。
握紧的手在微微发颤，可不过多久又无力松开。
他刚才...是很想反驳的。
有福能同享，有难也能同当。
树倒猢狲散是真的，但是这不是因为猢狲无情，而是树倒了，他们必须四散奔逃，不然...就只能一起被压死在沉甸甸的枯木之下。
思绪万千萦绕之间，刚才已经来过的楼道单元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林志诚夹紧腋下的公文包，提高刚买的牛肉，深呼吸一声。
——终于是踏上了沉重的归途。房间里很暗。
环境很凌乱。
窗户被风一吹吱哟哟作响，拉开的窗帘里也投不进几缕阳光。
梓菡接过林志诚手里的牛肉，“开心”跑到厨房里拿起菜刀处理准备做饭。
离开后不久她又回来了一趟，特意小声嘱咐林志诚注意言行。
“爸...你千万别说什么会惹我妈妈不开心的话，她上午才刚刚跟我吵了一架呢...我说我要去打工，她不愿意，结果还打了我一巴掌，我看她好像还没消气...你悠着点哈？”
“艾尔莎...她打你耳光？”
没有回应这个问题，梓菡再度轻巧越过满地的玻璃瓷碗碎片，去到稍显昏暗的厨房。
可是莎莎以前是最宠溺梓菡的啊...她竟然会动手打孩子...这种事情
菜刀落在砧板的声音清脆。
可回音传过来的时候却很是沉重。
客厅空旷，林志诚才敢抬头直视那个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身影。
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双目无光。
——其实这是梓菡给妈妈化妆的结果，毕竟化妆无所不能，能复原出任何的状态！
嘛...当然能画出这种妆容，是因为梓菡对于艾尔莎那段时期的神态...永远都忘不了。
她只是把妈妈曾经最真实的样子，重新展示给爸爸让他知道罢了。
“莎莎...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坐吧，要是觉得这里有你能坐的地方，你就坐下吧。”
坐下？
林志诚现在的心思哪里是找地方坐下。
他简直无法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艾尔莎
曾经那个光鲜亮丽，倾国倾城的北欧大小姐，竟然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艾尔莎跟梓菡芷白她们不一样。
她虽然同意了会配合演戏，但是实际上，当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有些情绪是已经不需要演也能自然流露的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呵...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想坐，你就坐下说两句话，不想坐，那就赶紧走，想去哪就去哪，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自由自在，扔下家庭不管不顾，不是挺好的吗。”
“莎莎，我这趟回来就是想说这些事情。”
“你觉得，能说明白吗，就算说明白，你觉得我该信你吗。”
“我不知道...但是...有些话要是不说，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自己也知道自己厚颜无耻，但是林志诚还是踩着瓷片往前踏步，将沙发扶正，压抑着坐下。
艾尔莎一直没有转头过来正视自己，她像是在压住火气，也像是不屑一顾。
对于林志诚，她其实早就彻底的失望了。
爱之切恨越深，当年他们在一起是那么不顾一切，才显得今天这样的重逢这样滑稽可笑。
林志诚打开公文包翻找一些东西，同时低声询问着他很在意的问题。
“梓菡...现在考到哪所大学了，是重点吧，这孩子从小学习好...肯定差不了的。”
“高考考了六百九，首都大学录取线到了，可她自己报了淇海大学，已经在念着了。”
“什...！你说梓菡她...放弃了去首都大学念书？！为什么！”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林志诚难以置信。
都说阴天也未必下雨。
可林志诚顶着阴天来的，听到的，却全是些瓢泼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