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也许是敌人
“索菲亚,威廉有没有向你提起我的另一个生意?”
“亚当,我要转述一位先生的评价,他说你对朝鲜半岛的形势分析非常精彩,有非常大的可能成为现实。那位先生是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亚当你的生意算我一份,另外,我要给伱介绍另一位合伙人。”
“是葛夫人吗?”
“是的,玛琳对做生意非常感兴趣。”索菲亚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可以约个时间聊聊细节。”冼耀文颔了颔首说道:“索菲亚,你可以调动舰艇给我们的生意保驾护航吗?”
“亚当,舰艇是不可能的,巡逻艇、炮艇没问题,但需要付出代价。”
“付出一点代价没关系,我只求安全,单算,还是包含在你那一份里?”
索菲亚想了下,说道:“单算。”
“我要见一见拿‘代价’的人,我有义务让所有合伙人都清楚钱花在哪里。”
“我会安排。”
冼耀文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我最近要去伦敦,需要帮你带点东西吗?”
“谢谢,不需要,七月份我要回英国一趟。”
“嗯哼。”
冼耀文两人的谈话结束于友好的氛围中,这次谈话把走私生意欠缺的几环给补上,生意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
离开分域码头,冼耀文来到跑马地的印度庙。
印度庙是香港数千名印度教徒举行宗教与社交活动的地方,旅港的印度人不管有没有印度教的信仰,平时空闲的时候也喜欢到印度庙周边活动,因为在这里容易结交老乡。
冼耀文的长相在印度庙挺扎眼,但也没人拦着他不让进入,除了一路有人对他行注目礼,他在庙内的行动并未受到限制。
主神龛、梵天、毗湿奴夫妇、湿婆一家、猴神哈奴曼等,参观完所有的神龛,他又来到庙外,置身于阿三之间,嗅着每个人身上有着细微差别的咖喱味。
如果不是索菲亚提起军队的生意,他暂时还不会关注旅港的印度人,既然提起,无形之中要同哈利·夏利里拉对上,他也不得不提前来闻闻阿三的味道。
香港现在差不多有两万名左右的南亚裔,主要是印度人和尼泊尔人,前者现在又要划分为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每逢周日,百老汇戏院都会放映一部印地语的电影,场场爆满。
从历史角度来看,印度人旅居香港一共经历了两次浪潮,一次是香港开埠之初,来港的英国官商带的印度随从,成为首批来港者;第二次则是二十年代末期,世界经济大危机波及印度,直接导致印度银行倒闭、工厂破产和工人失业等种种危机,引发了一次来港潮。
对旅港的印度人而言,香港是华人的地盘,不是他们的故乡,自从开埠以来,旅港印度人就有一种说法“赚钱在香港,享乐回印度”,在香港苦干大干几年,攒下钱衣锦还乡,买房置地,娶四五个老婆,俨然成为一方财主。
一批批印度人如流水般来往穿梭于香港与印度之间时,夏利里拉一家子却是其中的异类,他们在香港扎根已有十八年之久,并形成了家族。
如今的夏利里拉家族有两兄弟,大哥佐治·夏利里拉,现年三十岁,弟弟哈利·夏利里拉,现年二十八岁,经营一家夏利里拉公司,专营洗衣、服装及裁缝店,旗下有十几间工厂,在香港的制衣业是仅次于中华制衣的存在。
说到夏利里拉家族,哈利居于家族的核心地位。
早些年,哈利的父亲是一名古董商人,贩卖玉石、琥珀等比较贵重的物品,可以说哈利的家庭一开始十分富有,后来,哈利的父亲发现华国的市场潜力巨大,于是在哈利7岁那年,决定搬家到羊城继续他的古董生意。
一开始正如他所料,他们将玉石、琥珀等文玩从印度运到华国,再把这些文玩和从华国采购的文玩一起运到美国销售,生意一开始顺风顺水,可哈利一家不知道的是,一场灾难正向他们袭来。
1929年,爆发了全球范围内的金融危机,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失业潮,破产潮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市场上的需求严重不足,这种情况下哈利一家的生意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在金融危机下,老百姓手中都没有钱,自然没人购买哈利一家的商品,最终哈利父亲的产业宣告破产,但并没有气馁,他决定带着仅剩的一笔钱来到香港从头再来,意欲东山再起。
但令他们一家没想到的是,哈利的一位哥哥竟然偷走了家里仅剩的这笔钱玩起了失踪,一家人的生活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在这种情况下,哈利家族只能选择做一些非常底层的工作来维持自己的温饱,时年9岁的哈利加入了拾荒大军,通过收集废报纸换取微薄的收入,以购买食物维持温饱。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12岁的哈利进入一家丝绸店当学徒,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缝纫手艺,给他以后的创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哈利的学徒生涯持续了4年,4年后他选择与丝绸店的师傅告别,16岁的他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当一名销售。
在哈利的努力下,他只用了三年时间便成为外贸公司的销售主管,月薪也达到了19美元,这在当时的香港已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正当哈利觉得自己的付出感动了神明,自己收到了回报的时候,一场大的变故又向着他袭来。
从1939年开始,小鬼子就对香港这块富饶的土地蠢蠢欲动,而这种军事上的威胁也让香港本就惨淡的经济雪上加霜,很多外贸生意受到严重影响,哈利工作的公司也在这场危机中不幸倒闭,哈利再次失去了工作,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
1941年,小鬼子更是直接攻入并占领了香港,这成为压死香港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多人没有工作,甚至无家可归。
但哈利没有在危机中感叹上天的不公,而是积极找寻商机。终于他发现在当前的情况下,缝纫生意非常火爆,无论是日军的军服还是寻常老百姓将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都需要会缝纫的人帮忙。
于是,哈利在一个贸易被保护的区域开了一家缝纫公司,之后,来哈利缝纫店购买军服的小鬼子越来越多,哈利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一场变故再次袭向了哈利。
同其他在日占时期大赚快赚的商人一样,小鬼子一走,哈利手中的大量军票瞬间成为一堆废纸,他苦心经营的裁缝铺再度成为泡沫,已经被打击过好几次的哈利并没有灰心,没钱雇工人,他就和家人亲自缝纫衣服,靠着仅剩的一台缝纫机企图风云再起,并把发展客户的目标锁定英军。
在思考了很长时间后,哈利决定使用英军的一些必需品来交换英军从小鬼子手里扣留的烟酒等物资,在这个过程中,同英军尤其是英军指挥官搞好关系,虽然通过倒卖获得的利润是有限的,但情谊是无价的。
在和英军的商品往来中,英军军官成功注意到了哈利,并暗中调查发现哈利是一位特别靠谱的商人,于是英军指挥官找到哈利问他为什么要帮助英军低价交换物资,到底想得到什么?
哈利如实回答自己是一名裁缝,有一家缝纫店,希望给英军提供衣服,英国军官被哈利的诚意打动,同意了这桩买卖,就此,哈利的缝纫店正式走上正轨。
以上这一段,是冼耀文在印度庙的门口,花了一包烟的代价,听哈利的一位拥趸说的,身为印度人中混得最出彩的人物,哈利的事迹在印度人当中广为流传,不少人把他当成自己的偶像与奋斗目标。
离开印度庙,冼耀文又去了一趟尖沙咀,就在弥敦道销售科的唐楼附近,他遇到了一帮坐在路边唠嗑的印度人,买上几杯蔗汁给他们润润嗓子,再听一遍复合版本的哈利故事,把前后两个故事相互印证,撇除过于光彩伟岸的部分,试着把真实还原出来。
很显然,“特别靠谱的商人”、“诚意打动”,诸如此类的词汇都属于扯淡,夏利里拉公司能接下陆军的生意之关键,冼耀文无须亲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猜不透的部分仅是吃干股还是吃定额的区别,希望大不列颠的军官眼皮子不会浅到吃定额,这样一来,将来有需要的时候,上眼药会容易一点。
冼耀文对陆军的生意兴趣不大,他华人的身份加上行事策略会让这种生意蒙上政治色彩,观报纸上的言论就能分析出此时香港的左派很是激进,他要敢揽了陆军的生意,目标就太大了,有非常大的可能被扣上汉奸、卖国贼的帽子。
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哈利做陆军生意,他做海军生意,没有斗争,他就可以很好地隐在幕后,没有人会惦记着抽丝剥茧非要把他挖出来,也没有人给他上眼药。
做完故事还原,冼耀文让戚龙雀开车去庙街。
一分多钟后,车子停到森记麻雀耍乐门口,戚龙雀下车进店里找阿叶。
为了方便有事时找到人,平日里没有工作的时候,阿叶一般都在森记麻雀耍乐这里泡着,即使不在,也会尽量去有电话的场所耍乐。
这就是通讯不方便的无奈,行动轨迹被电话给圈定,由不得四处撒欢。
“冼生。”
没一会,阿叶就坐进了车里。
“阿叶,你知不知道有个叫哈利的阿差?就是那个开了好几家裁缝铺的。”
“夏利莱嘛,很有名的。”
“对,就是他。”冼耀文颔了颔首,“你去摸一下他的情况,我要知道他家里有几口人,有几家店几家厂,每家店每家厂都有几个工人,在什么位置。这个事情不着急,慢慢打听,仔细点。”
“明白。”
冼耀文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阿叶,“我马上要出差一段时间,这个月还有下个月的提前给你,你拿去分给兄弟们。”
此时,窝打老道一处洋房里,哈利和大哥佐治正在聊天。
“哈利,前几天四十几家华人制衣厂联合起来成立了制衣厂商会,你听说这件事了吗?”
哈利脱掉身上的裹裙,换上一身黑色的西服,对着镜子拾掇了一下,这才转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当然知道。佐治,你想说什么?”
佐治蹙眉道:“哈利,我担心华人老板会联合起来抵制我们夏利里拉公司。”
哈利露出轻蔑的笑容,“华人的制衣手艺的确值得学习,但要说起做生意,他们还差得远。”
一步步从底层爬起来,又经历过几次重大危机,虽年纪不大,却已是饱经风霜,说起做生意,哈利非常自信。
“我当然相信你的头脑。”佐治尽管比哈利年长,却是他打心眼里佩服自己这个弟弟,不过他还是担忧地说道:“我们公司现在还没有完善的织造技术,原料始终要从华人那里购买,如果他们联手抵制我们……”
“佐治,你对华人的了解太浅薄。”哈利赤着脚走到角落里的鞋柜前,从中挑出一双黑色的皮鞋,用鞋拔子把鞋穿到脚上,走两步试试舒适度,随后站定,看向佐治,展露出笑容,“华人和我们印度人不同,我们印度人是骨子里温顺,容易被奴役,华人是表面温顺,骨子里却是十分好斗。
看一下华国的历史,华国强盛的几个时期,都是在消灭一个强大到能让华国亡国的敌人之后,因为只有面临国破家亡的威胁,华人才能做到真正的团结。
在和平年代的生意场上,华国商人能做到同行之间不互相排挤算计已是痴人说梦,又怎么可能真正联合起来抵制我们这样的大客户?
佐治,放宽心,就在他们开完同业会的第二天,已经有不止一位华人老板私下来找我,把制衣厂商会和其他制衣厂的老板贬的一文不值,目的就是为了从我们公司多接几份订单。
在香港制衣业,只有中华制衣才有资格做我们的对手,但它的发展模式和我们完全不同,我们和冼耀文之间不会发生冲突。”
佐治耸了耸肩膀,“看来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下一次你应该把这些事告诉我。”
“佐治,你只要盯着工人完成公司的订单就可以,其他事情有我。”哈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我这一身打扮怎么样?”
“你只要处理好公司的订单就可以了,一切有我。”换上一身邋遢衣服的哈利指了指自己,含笑问道,“我这一身装扮怎么样?”
“非常棒!”
“我也这么觉得,我该走了。”离开家门之前,哈利又深深看了佐治一眼,冲他笑道:“不用过于担心华人制衣厂,英国佬已经在帮我联系美军在冲绳和塞班岛驻兵的军服业务,夏利里拉公司只会越做越大,你要对我有信心。拜拜,又是花大钱的一晚。”
北角。
一个以上海籍富人为主,福建籍和海南籍的南洋、金山阿伯为辅的富人聚居区前,一家水果店的对面,冼耀文靠在车上,手里拿着几张纸认真看着,在他身边,刘荣驹也倚靠在车上,目光盯着从水果店走出来的顾客。
矮骡子要是认真起来打探市井消息,效率会比差佬和情报人员更强,因为他们就身处市井,十分清楚要从哪里打听。
冼耀文手里拿着全港果栏和水果店的名单目录,店名、店址、东家姓名及家庭信息一应俱全,一行行内容看下去,直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冼耀文又往前翻,找到对面水果店对应的信息,再通读一遍,随后,抬头看向门脸。
看了一会,他转脸说道:“刘生,你觉得我们的果行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冼生有什么想法?”
“因为一开始我们的目标客户是以上海人为主,所以我想过用老克勒、洋泾浜,还有老家裳当作名字,后来想想,这些名字针对性太强,现在的香港有钱人是以上海人为主,但不代表会一直这样,也许过几年其他地方的人就会超过上海人。
我自然希望生意能长长久久做下去,我们不但要考虑现在,也要考虑将来,名字的地方色彩还是不要太重为好,或许从水果本身的特点出发是个好主意。”
“水果的特点?”刘荣驹略作思考,“甜?”
“嗯,甘甜,意为清甜可口,给甘字加上口字旁,就是咁甜,苹果咁甜,鸭梨咁甜,甜到漏。”
“甘甜果行……”刘荣驹咀嚼了一会,笑道:“这个名字好,越嚼越有意思。”
“就用这个?”
“我没意见。”
“好,名字定下,接下来就该聊聊股份怎么分配,股金10万,我出7万加上提供果行的运营思路、运营策略和国外货源组织,以及提供冷房建设资金的贷款渠道;你出3万并负责果行的日常运营,股份我六你四。”
刘荣驹合计一下得失,觉得这个股份分配很合理,于是,点了点头。
冼耀文竖起两根手指,“我补充两点,第一,当哪一天你或者我不想干了,股份要优先卖给对方,只有在对方不愿意买的前提下,才能卖给其他人。
第二,我找你合作,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东福和’龙头身份,甘甜果行只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但不承担因为社团火拼造成的损失,你要把甘甜果行和‘东福和’分割开,不要混为一谈。”
“我让东福和的人给果行办事该怎么算?”对冼耀文的说法,刘荣驹略有点不满。
“做基本的事是你身为一个股东的义务,做复杂的事单算,果行会给经手办事的好处费,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不会因为你的龙头身份打折扣。”
听到这话,刘荣驹的不满消散,转而问道:“基本和复杂怎么分?”
冼耀文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水果店,“找人来这里连续盯十天时间,我要知道这十天内有多少顾客到这家店买水果,顾客的身份、买什么水果都要一一记录下来,这就是基本。
等调查报告出来,我再考虑要不要搞一下这家店,如果要搞,就属于复杂的事,自然会给具体办事人一笔好处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