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处不起眼的羊杂摊上,炉火渐渐黯淡,原本翻滚的羊汤上已有了一层白色的油脂,卖羊杂的老板也已续了三锅的烟叶。
吴亘连着吃下了十碗羊杂,顺便与这位中年人,也就是赵国当今皇帝赵烨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流,双方皆是十分坦诚。
对于像赵烨这样身处高位的人,自是没有了那么多顾忌,很多秘闻就如家常一般随口道来。若不是不能流传,这一番“羊杂对”的佳话说不定也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几行字。
令吴亘吃惊的是,所谓的青鱼案既是那么简单,却又如此复杂。不过是皇上生病,大皇子为表孝心,亲自打了一条青鱼烹饪好奉上。
原本是一件父慈子孝的佳话,不想太后平日里形影不离的那只猫儿,不知是调皮还是嘴馋,竟然冷不丁蹿了出来,将鱼给吃了,不久后就莫名死去。
“鱼有毒?”吴亘好奇问道。
“鱼有没有毒张常侍应是最清楚。”赵烨脸上似笑非笑。
张常侍赶紧接口,“赵大人每次用膳前,都是小的先试毒。”说着便闭上嘴,再不肯多说一句。
吴亘眼睛骤然睁大,“那猫儿可是被毒死的。”
“不错,事后张常侍验了猫尸,确是被毒死的。”赵烨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宫中谁能给猫下毒。”沉吟片刻,忽然吴亘瞳孔一缩,这猫平日里都是绕着太后转,谁能下毒,“难不成是太......”一时之间,饶是吴亘胆大,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烨微微点头,长叹了一口气,“太后最宠这个老三,有意扶他上位。而老三平日里也装的十分乖巧,从不主动冲在前头,整日里与一帮文人吟诗作画,全然是无欲无求的闲散模样。
老二是个莽夫,平日多有争位之举,所以有人怀疑他陷害老大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赵大人已经知道其中缘故,为何还要将老大圈禁于府中,他岂不是最为冤枉,平白遭此横祸。”吴亘不免有些疑惑。
“老大呢,秉性倒也不坏,只是性懦心狭,这样的人执掌一国,岂不是会断送了赵氏江山。”赵烨厌弃的摆摆手,不以为然道。
“皇家情薄,行事冷酷,最可不取的就是怜悯之心,他既然无能,就须得让出位置来。说不得当个平安王爷,还能保下一条性命,这已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唯一能为他做的。”
“那其他两位。”话刚出口,吴亘就戛然而止,浑身顿时冷汗直流。议论立储之事,那是大忌,况且今天赵烨给自已吐露了这么秘辛,难不成是
“大人可是要杀我。”吴亘抬起头冷冷看着赵烨。
赵烨哈哈大笑,“杀你,还要说这么多吗,你也太高看自已了。我也是人,这些事憋在心里,身前又没有人可言说,正好有你这个局外人在,发发牢骚也正好排解心郁。
另外就是让朱不展、蹇行之流放心,他们其实心中已是明白青鱼案的情形,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这么大个国家,还是要有人做事的,那就让他们安心做事。
吴亘,我问你,你们在大遗洲真没有见到太初石,我听李元同他们禀报,似乎是推演到了十分了不得的存在。”
吴亘知道,这位皇帝终于说出今日的目的了,什么青鱼案,什么三子夺嫡,都是为了此作铺垫。若是不说点什么,说不得这位一掀摊子,就将自已给剁了。
斟酌了一下,吴亘长叹了一口气,“赵大人,我们确实没有见到什么太初石,但却见到了所谓的神,长眠于棺椁之中。”
“神?”这下子轮到赵烨吃惊了,几欲从座位上站起,“真的有神啊,看来古籍所载不虚。”神情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吴亘的手,“你们既然见到了神,可得了神物,是不是可以长生不老。”
吴亘微微皱眉,这位皇帝的力气也太大了些,显然是有修为在身。心中暗嘲,神都死了,何来长生之物。无论多么聪明的人,遇到日夜思慕之物时,也会变的神智不清。
可看到对方灼热目光,只得胡诌道:“大人,神岂是我等所能靠近,远远一瞥,便已昏死了过去。只是在冥冥中听说,我们在外界的人都是罪人,当以光芒洗涤。”
赵烨脸色惊疑,与张常侍对视一眼,“你说的倒是与神教教义相符,对了,过些日子神教将派使者到此,到时你不妨与其亲近亲近。”
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貌似就要离去。
吴亘赶紧起身,如何肯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大人,我看您有振肃朝纲之心,我这里有些朝中朋党名单,不如呈给大人。”
赵烨却是毫不在乎,“不就是老二老三笼络的那些人嘛,此事廷尉负责,你给他即可。”说着就带着张常侍向巷外走去。
“大人,小子还有一惑未解,我的师娘贾问筠可是被谁所害。”吴亘急急问道。
赵烨回头,面容有些古怪,“吴亘,贾问筠是神教中人,如何死的,事涉神教,赵国并不想多管。对了,扶黎当离,置身事外最好。”说完就扬长而去。
吴亘怔怔站在原地,如遭五雷轰顶,自已的师娘,朱浅画的母亲,竟然是神教中人。
恍惚间回到王府,吴亘当即与赵予正告别,叮嘱近日不可随意外出。京城之中马上会掀起风暴,再住在王府,难免给人家带来祸事。
等找到朱不展,吴亘告知了与赵烨见面的事,只是隐去了一些事情。赵烨让自已离开扶黎城,显然还是对自已的手段有些忌惮,遂向朱不展告别,准备返回神武院。
朱不展没想到,皇上竟然亲自找上了吴亘,久居官场的他,自然知道随后京城会有一些动荡,倒也不再挽留,将臂鞲从手上解下,“此物你且收去。”
“先生,你不如与我回神武院暂避一时。”吴亘并不接过,反而是恳求朱不展一同离开。
“亭亭山松,瑟瑟谷风。纵然风起,持身自立即可,又有何惧。”朱不展走到窗前,却是不肯离开。
吴亘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将臂鞲留下,“先生切记小心,此物还是留在先生身边为妥,若是有事,不妨去寻蹇行国师。”
在吴亘的坚持下,朱不展还是将臂鞲留在了身上。
吴亘大摇大摆一路步行回了神武院,这一次,一路风平浪静,再无半分波澜。
等回到神武院中,四下一切如旧。
山风从谷口吹入,如流水般沿着弯曲的山谷吹动,发出叹息般的声音。阳光从谷顶射下,树影婆娑,光暗交替掩映,一切看起来如幻似梦。
吴亘站在谷中,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忽然有种疲惫和烦躁的感觉传来,整个人好似虚脱了一般。后退一步,整个人退到了谷壁的阴影之中。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让烦躁的心稍稍平息。
这到底是怎么了,吴亘怔怔立在原地。不知不觉间,整个人的身体如水中倒影随波摇曳,慢慢融入了阴影之中。
一只不知名的黑鸟落在吴亘面前,边轻快的跳着,边寻找着土中的虫子,却好似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渐渐靠近了些。
忽然,黑鸟猛然转头,凄厉的鸣叫一声,掉头向谷外飞去。
“吴公子,你回来了。”杨正的声音传来,鬓角还别着一朵绯红色的花,犹如簪花的浪荡子。
吴亘一惊,收回了放空的心思,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所有人可是都安好。”
“好的很。”杨正有些尴尬的将花从头上取下,顺手揣入袖中,“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上次离开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宝象本想偷偷溜出去寻你,却是被洛院主给拦了下来。”
吴亘踮着脚绕着杨正转了一圈,把头凑到其后脖子上,吹了一口气轻笑道,“你这个黑胖子,戴上花倒是别有味道。”
杨正只觉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吴亘远了些,“公子,你。”
吴亘哈哈大笑,“与你开玩笑呢,胆子倒是变小了些。”说着向自已所住的房间走去。谷中只有那么几栋房屋,很快其他的人也是闻声过来探望。
坐在屋中,一一打量几人情形。宝象关切,凤儿和齐合则略有焦灼,桥班仍是那副事不关已模样。
“册封的事马上就会有着落,诸位不必着急,在此静候即可。”吴亘靠在椅背上,一脸慵懒模样。
“可是有什么波折。”凤儿第一个出言问道,“难不成李益透露了我的身份。”
吴亘看了她一眼,忽然觉着更累了些。将胳膊放在桌上,单手拄腮,有气无力道,“李益我已经杀了,死无对证。至于你天道门主的身份,只要咬牙不承认就行。说实话,现在也没人会多关注天道门了,朝中很快就要来一次清洗。
等册封完后,你也不适宜再住在此地,不妨到少阳院任个教习,也好洗白个身份。”
凤儿松了一口气,解了心中疑虑便不再出声。
宝象盯着吴亘看了半天,方才犹豫道:“吴亘,你没事吧,我总觉着你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上次的伤势还没有好透。”
吴亘赶紧直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没事,就是这些日子身子有些疲乏,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散了吧,我补个觉先。”
众人看到吴亘精神确实不太好,便纷纷散去。吴亘倒在床上,双眼死死盯着屋顶,却是半分倦意也无。
到了深夜时分,吴亘悄悄起床,向着山谷的深处摸去。